黑玉莲池雾霭翻涌,水色如墨,一缕古老而庞大的奉山灵火自池心悄然吐息,在暗夜里宛若深海之心的微光。司马焦循着那一丝熟悉的气息而来,目光所及处,一朵血色妖艳的巨花静静盛放,花瓣层层叠叠,似以千年怨火锻出,脉络间流淌着与他血脉相呼应的震颤。他心知此花非凡,唯有大修为的奉山血脉方能炼成。怀着既期待又隐隐不安的心绪细细探查,花影忽而摇曳,血色光华敛去,真形浮现——竟是他朝思暮想、以为早已尘归尘土的父亲。
风声拂过,像有人在幽暗处轻声诉说。父亲目光温和而疲惫,开口讲起前尘:当年司马家族与奉山一脉的灵力遭诸方势力窥伺,强者环伺如狼,族中老幼日日在仇火与惧意中煎熬。为了延续生机、护住火种,族中长者以血脉为舟,以希望为灯,促成司马父与奉山女的联姻。那是一场被命运裹挟的结契,不谈情,不问劫,只为在风雨欲来之时,守下一线生路。很快,司马焦呱呱坠地,他身上那最纯正的血脉,如星火燎原,照亮了族人仓惶的目光。
希望有时是光,更多时候却烧灼成痛。为了让司马焦尽快强大,族人以血为祭,一位又一位甘愿走上献祭之途,将毕生灵力化作涓涓河流,注入他稚嫩却坚韧的魂魄。少年在血火相济里日益精进,然与那传说中的“无上不死之身”仍隔着一道天堑。父亲肩上日重一日的压力终令他作出决断:为掩人耳目,不让外界洞察族人以身殉道的秘密,他佯装疯癫,负起屠戮之名,自导自演一场“弑族”的惨剧。临欲自尽,气息尚存的他被师千缕暗党的探子悄然劫走,自此沉入黑暗的缝隙之中,生死两茫茫。许多年后,他以自身血脉为土壤、以残躯为引,炼成这朵血凝之花,藏身黑玉莲池,静待有缘之人踏火归来。
命运并未容人喘息。司马焦的娘亲走上了族人早已选择的道路,她以身驭火,与奉山灵火合而为一,将最后的温柔与全部灵力倾注入儿子体内,义无反顾。此刻父子相见,四目相对,隔着无尽悲欢,父亲眼里却是释然的笑:只要司马焦终能炼就不死之身,司马氏的牺牲便有了意义,横竖一死,也当死得其所。司马焦心头沉如磐石,既然盼得团圆,便要带父脱离这吞噬一切的黑池。父亲却轻轻摇头,语声低缓而坚定:师千缕党羽仍众,势大如云,不可因一己之念误了大局。他说罢,做出了最后的抉择——以毕生修为凝为内丹,用自身为祭,再一次为儿子铺出通往巅峰的险途。
一念既出,便是诀别。父亲自断生机,取丹于胸,血光如潮,悲意如潮。司马焦眼睁睁看着那枚凝聚了父亲一世心血的内丹在掌心跳动,别无选择,只能引丹入体。两团灵火在体内并肩咆哮,筋骨与经脉仿佛被烈刃反复煅烧,他的世界只剩轰鸣与炙痛。怒极之下,他振袖而起,浩焰滔天,一把将黑玉莲池付之一炬。彼时,远方的师千缕心生不祥,急急赶来,只见他苦心豢养的血凝花踪影全无,整座莲池熔成火海,积攒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恨意翻涌,几欲发狂。他强撑残局,厉声令夜洳凌去擒拿廖停雁,欲以此为筹,挟持司马焦就范。
命令如刀,夜洳凌别无选择,只得依令而行。他寻到廖停雁,将她掳至黑玉莲池附近,想借乱势立功。然天地已经翻覆,司马焦新得一团灵火,尚未驯服,神智在烈焰与怒潮间时聚时散,他只是凭最后的清明将莲池根基彻底击穿。山体轰鸣,天地色变,黑玉莲池天崩地裂,岩浆与烈火交织成末日的穹幕,师千缕亦难招架,他麾下诸掌门各自保命,四散遁逃,能否闯出火线,全凭造化。夜洳凌趁乱挥剑,利落斩断束缚廖停雁的冷铁镣铐,欲护她突围,身影在火海与风刃间穿梭,几近以命相搏。
危亡之际,司马焦曾亲手为廖停雁锻造的法器忽地光芒大作,灵纹流转,仿佛一只温柔而倔强的手,将她从深渊边缘拉住。夜洳凌为了庇护她,硬接数道杀机,神魂几欲离窍,险些魂飞魄散。见大势危殆,师千缕亦自顾不暇,却仍不忘以言制敌,他嘶吼着提醒司马焦:廖停雁也在这座山上,再烧下去,山中无人能活。此言如一瓢寒泉浇熄狂焰,司马焦倏然清醒,强行束缚体内灵火,飞身踏破火墙去寻。断壁残垣之间,尘烟未定,他只在焦黑的岩缝中拾起一枚熟悉的长命锁,正是他昔年亲赠廖停雁的平安之物。四下空寂,无人应答,唯她的命灯未灭,微光摇曳,证明她仍在世间某处。他将那枚锁紧紧攥在掌心,像握住最后一线牵引,于无垠废墟中发疯般搜寻,嘶声唤名,直至天光再暗、再明。
山河更替,岁月冷寂。十八年悄然流过,奉山一族与师族的厮杀从未止歇,硝烟如影随形,新的仇与旧的怨一道缠成死结。彼时名为“廿九”的少女已然长成,稜角内敛,锋芒内藏,她以沉稳的魄力带领奉山子弟连番抵御师族攻伐,稳住了一隅天地。而司马焦隐遁深处,闭关苦修,整整十八载,寸寸磨炼,日夜与体内双火相持,淬骨洗髓,直至某一刻,仿佛有一缕跨越时空的召唤轻叩心门。他豁然睁眼,杀念与清明同在,抬手之间便破关而出,袖底风雷震野,顷刻间将围攻而来的强敌扑灭如尘。廿九仰望那道熟悉的背影,只觉他仙力浩荡,神光内敛,心底欣慰与敬服并起,衷心为主上之强而喜。
火种未熄,人心不死。黑玉莲池一役之后,命运的棋局仍在推演,师千缕的残部像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窥伺、潜行、伺机再起。司马焦胸中双火已逐渐交融,一团为牺牲所赐,一团为宿命所生,前者沉毅如山,后者锐不可当,彼此纠缠又彼此成全。他知晓,前方尚有漫长征途——要以更强的力量斩碎旧日的缰绳,替诸位先亡清算累累血债,更要踏遍人世与幽冥,寻回那个在火海边失散的名字。长命锁在掌间温热如昔,如同一盏不肯熄灭的小灯,照见他每一个前行的步伐;而廿九与奉山众人在身后养锋蓄锐,静候号令。待到风云再起之时,烈焰将再度拔地而起,不为毁灭,只为重铸——重铸一个再无人敢觊觎、再无人需以血相护的太平世。
鹤仙城的城门在晨雾中缓缓洞开,鼓角未作,风声先惊。黑蛇横空而至,鳞光如墨,司马焦立于蛇背,衣袂自成锋芒,廿九贴伏其上,隐约若影。原城主闻得师尊驾临,竟不战而降,亲自率众守卫卸甲投诚,双手奉上城钥,恭恭敬敬迎新城主入座。如今师祖已然融合两重灵火,仙力大增,威名震天,所向披靡之势如烈焰擂鼓,传遍九州。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夹道而立,期盼有人主持公道,清涤浊气,笑声与泪光一并涌动,仿佛连老城的瓦檐都为之微颤。
人潮汹涌里,有两抹身影静立其间:一是眉目清朗的廖停雁,一是眉眼明艳的红螺。红螺的目光被那条黑蛇的飒爽英姿牢牢牵住,心头一热,暗道奇妙;彼时廿九并未现出真身,缘却已悄然缔结,恍如星河横越,又似草蛇灰线,埋伏久长。廖停雁却被另一幕击中心弦——黑蛇之上立着的白面青年,清俊如玉,风骨如雪,她不由低叹,原来驾驭黑蟒者竟是一位出尘书生。她自小听父亲多番描述,说司马焦是黑面獠牙、凶狠毒辣之徒,不想竟是此番人物。旧言在耳,新景当前,她心中一阵恍惚,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隐隐察觉要对抗这位师祖,几近不可能。司马焦似乎被人间某一缕轻声牵动,转首回望,熙攘中却不见她的身影,只余人潮翻涌如潮音。
世仇如网,旧怨如链。廖停雁想起师家与司马一族的恩怨纠葛,此时司马焦位登城主,她心底越发生出离意。父亲双腿沉疾难移,久陷城中是非,只怕伤上加伤。她盘算带父亲即刻启程,去往谷雨坞修养疗疾,远离纷争,总好过在风暴眼里求一线喘息。红螺听闻旅费未凑,二话不说,取出自己多年积攒的赎身钱相赠,眼中却藏着一分不肯服输的亮意:若能早日得黑蛇青睐,未必不能谋一席之地,为己为命搏条活路。有挚友相助,盘缠齐备,前路仿佛就要打开。
她匆匆回家同父亲言明去意,未料师千缕勃然大怒,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盯住她,咬字如铁,提醒她莫忘血仇,莫负宿命,催她以刀为笔写下复仇誓约。父亲眼中的戾气令她心惊,只得退避几步,不敢触其锋芒。正此时,小兄弟气喘吁吁赶来,话未全落,已泣声断续:红螺死了。廖停雁只觉眼前一黑,脚下风声大作。她奔至那处粉香之地,推门而入,红螺的香魂已散,残妆犹在。青楼老板娘颤声说起前因后果:两名男子同日生起恶念,纠缠逼迫,红螺宁死不屈,终被生生折磨致命。昨日她还慷慨解囊,今日便天人相隔,笑语未干,香魂已远。哀痛与愤恨如潮倒灌,几乎将廖停雁整个人吞没。
她向来不愿滥杀,此刻却步步踏血。沿着凶手落下的蛛丝马迹,她寻上门去,匕首寒光如水,毫不迟疑地割裂了那几张沾满罪恶的皮肉。血溅石阶,心湖却冷得像一泓冬泉。几乎在同一时间,廿九捕捉到族人遇害的动静,循着气息一路追缉,线索盘旋扭结,竟与司马焦的气机隐隐纠缠。他先是一惊,继而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欣喜:许是命劫暗转,许是宿缘牵引。他索性不作他想,先将廖停雁悄然掳走,疾步呈至师祖跟前,以待真相一一归位。
重逢的一瞬,司马焦收尽千山暮色于眼底,只剩温柔滚热。他的神情像被长风吹皱的湖面,层层涌动着压抑的欢喜与心疼。廖停雁却因记忆被人抹去,满怀茫然与恐惧,本能驱使她暗运真元,随时护法自保。可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男子与她气息暗合,眉目间柔情如潮,甚至到了眼角泛红的地步。那一丝温度不似陷阱,反像归途。司马焦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掌心的热度稳妥而克制,仿佛要把她全身的惊惧一寸寸抚平。谁知师千缕所下的魔咒藏伏深处,此刻被温柔触动,反其道行之,牵扯她的神思,令其倦意如潮袭来,终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室静光里醒来。窗外云影缓缓,时光像被安置得极稳。司马焦一直守着,既不逼问,也不退避。她神智渐清,猝然一寒,袖口匕首吐出一点冷星,直奔要害。司马焦翻掌接住,锋刃划破掌心,鲜血沿指缝淌落,滴在地面,碎成一朵朵寂静的花。他仍不肯放手,不愿以力相抗,只低声咒罡,施下真话咒,符意如水,无声不息。那咒牵引潜底的真实,层层褪去谎与雾。很快,隐藏的碎片拼成清晰的画面:毁掉廖停雁记忆者,正是师千缕;混淆视听、搬弄是非,将她与司马焦推向仇隙之人,依旧是那只手。
他并不恼怒,仿佛早已把所有风浪吞入胸臆,只淡淡擦去掌间血迹,语气和缓而笃定,告诉她:你我曾结契为道侣,星霜作盟,生死为证。红螺含恨而逝,他已辨明凶手出自支浑氏一脉,罪证难辞。当城外人声鼎沸,支浑氏族人扶众叩门,吵嚷要师祖立断祸首时,他却先问清红螺遇害始末,不漏一处细节,复又郑重允诺:将设坛修法,度其亡灵,尽力助她早日转生为人,让这段短促而坚贞的生命不再沉入无边阴影。
他迈步出殿,风从衣角掠过,声线不疾不徐,却钉进每一双耳朵:你族先行不义,今朝高声喧哗,欲以喧嚷掩盖是非;若只执意惩一人以快你意,那么那条被污泥吞没的性命,由谁来救;那份被你们践踏的清白,由谁来还。话音虽平,却似一柄直插人心的钉。场中忽地静了,许多双眼同时躲闪。支浑氏来者原本气焰嚣张,被这一问两反诘,登时语塞。鹤仙城的风在檐角顿住,尘埃也迟疑在半空,众人像被无形之绳拉住,开始思量正义与威势究竟该如何落地。
室内的气息再次柔和下来。司马焦收起外放的锋芒,只将手心的伤口以灵息封敛,伤痕化作浅印。他与廖停雁对坐,缓缓说起旧年:初见时的灯火明灭,同行时的刀光霜雪,肩并肩走过多少深沟险滩;再到那一夜,误会像霜覆叶,一层层压下,直至将人逼到悬崖边。他不求她立刻信他,只求她许给自己与过往一点时间,让被封存的记忆在真话咒的引导下,像春水解冻般归流原处。廖停雁指尖仍握着匕首的柄,却不知何时不再用力,心口像被春雷轻轻震了一下,坚硬的冰层裂开一道细缝,有旧时的暖与光偷偷透进来。
城中百姓仍在茶肆巷口谈论师祖威名,也忍不住悄声议论那位白面书生与女侠的纠葛,词句里既有敬仰,也有祝愿。高台之下,黑蛇静卧,眸若冷电,唯在主人近前收敛锋芒,吐信如雾。廿九立于门外,心绪翻涌,既有惭愧自己轻率牵线,也有一丝安然,知天命之绳终会把散落的两端再度系牢。暮色渐深,远处谷雨坞的山影在云霭里若隐若现,像在召唤一段疗伤歇息的清平,也像在预示更辽阔的风雨正汇聚天边。可只要灯还在,路便在;只要心未死,缘就未断。鹤仙城的夜慢慢落下,新的答案,也在无声处生长。
连日阴霾笼罩心头,风起始终未得搭档廖停雁的半点讯息。他步履沉重去见师伯,欲从旧人处寻一线明光。谁知师伯一语如霜:廖停雁或已落入司马焦之手。更揭一段旧闻——她是“寒鱼”体质,自白骨渊艰难求存,那极寒之魄为世间修行者所觊觎,许多门派为此争破头颅。既然司马焦已捷足先登,师伯劝他少搅浑水,莫为他人做嫁衣。风起闻之心口猛震,白骨渊那场劫难他仍记忆犹在,自己几乎死于幽骨风刀,幸得一人冒死相救,而今才知,那人竟是廖停雁。他欠下的是救命之恩,岂能装聋作哑,自此,执意插手,虽千万人吾往矣。
彼时廖停雁被司马焦妥慎安置,衣食无忧却似囚于无形之笼。年幼时曾受司马焦与廖停雁搭救的女婴周月清已亭亭而长,循着旧恩而来,执意拜入司马焦门下。司马焦不拂其诚心,却将她派去照拂廖停雁,一为试探,一为护持。然而当周月清开口呼唤“廖停雁”之名时,司马焦眉心一沉:此人如今明明被唤作“师雁”,缘何府内外偏皆称她廖停雁?名实紊乱,真假难分,一缕狐疑悄然生长,莫非师千缕另设局中局,借名换影,惑乱视听?廖停雁此刻又因旧事失忆,记忆破碎如镜,辨不清眼前谁是敌、谁为友,只能在陌生与熟悉的缝隙间微微颤抖。
暗处之人并未闲着。曾向风起泄露廖停雁踪迹者,表面似露出破绽,实则故意垂绳——他们迫切想将廖停雁据为己用,以她极寒之资铸就克制司马焦的唯一筹码。与之相对,廿九奉命彻城搜寻师千缕,连番追击却总是迟了一步。念及当年大厦将倾,师千缕仍能从废墟中剜出一条生路;而今城邑人海,更好隐迹藏形。廿九跟随司马焦多年,久经战阵,锋芒内敛,心性却愈发稳重。他不再妄图一招制敌,反倒耐住性子同那老狐狸周旋,一寸一寸剥开迷雾。
最寒冷的一针,往往不在外皮而在心腔。师千缕早在廖停雁体内落下阴蛊,蛊性阴狠古怪,只要心头升起一丝恻隐之念,便于长夜里化作层层噩梦,将她牵引至血色深渊。司马焦夜夜守于她榻侧,望她辗转反侧、冷汗涔涔,终不忍她被梦魇吞没,以灵识悄然入梦探查。梦中氤氲却锋利,杀局密布,处处逼她以杀止杀;他探得究底,知师千缕存的不过一念:要把她淬炼成一柄最驯服、最无情的匕首。匕首不会疼,刀鞘不会哭,唯独廖停雁从未想伤人分毫,却被迫在血泊中学会呼吸。
终于,迫不得已的一杀落下。鲜血在指缝间滚烫又冰凉,她双膝一软跪地,目光像被夜色掏空,心如槁木,连哭都忘了如何开始。司马焦赶在她崩塌之前拥住她,紧紧箍住那摇摇欲坠的灵魂,让她在怀抱的温度里,首次感到不必再独自对抗世界。他低声问她脸上旧伤从何而来,听得真相,如雷击顶——那竟是多年前他亲手放出的灵火所灼。内疚铺天盖地而来,他以灵力温润如泉,细细抚平那道纵横时光的伤痕。刹那间,疤痕褪去,容颜还如新雪,然而两人心上那道痕,却更深更亮。
风起以厨子之身潜入司马焦府邸,热汤袅袅中,旧人重逢。他喜不自胜,眼里闪着焰火般的光,语声急促而诚恳:待司马焦复活红螺之日,必设法带你与红螺一同远走,离这万古棋局。廖停雁眼波一颤,话未及回,门外微风已携来他人心念。司马焦悄然而至,冷霜般立在两人之间,将风起所有“带走”的念头一寸寸截断。他看向风起,没有怒吼,只有将近边界的克制。
风起却更倔强,声线如刃,宁折不弯:纵使死在廖停雁面前,也绝不会让她跟着你走。杀意在空气里悄声抽芽,司马焦指掌间灵力涌动,几欲一击出手。廖停雁突然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平静而坚决地抬眸相告:若你对风起有半分不利,我便从此与你为敌。话语不高,却如钟磬落地,震得四壁生回响。那一瞬,谁都看见她眼里的光,不是蛊火,不是灵焰,而是某种能令刀锋退步的决断。
僵局在无声中松落。司马焦将热浪收回掌心,转身时背影像一柄收鞘的剑,悲怆无声。他步出房门,留下一室忽明忽暗的气息。风起与廖停雁对望,心湖层层叠叠,恩与怨、救与负、信与疑纠缠如藤。远处风声又起,白骨渊的寒意犹在,师千缕的影子拖得很长,廿九的脚步坚实而不疾不徐。名之争、身之惑、心之劫,一环套一环地收紧。谁在布局,谁在破局,谁又在局中学会爱与原谅,尚未可知。只是人间风云,已至将起未起的临界点,一枚子落下,就会把所有人的命运,再度推入更深更远的波涛之中。
廿九前往寻找红螺,却意外得知红螺已经去世。当他看到红螺的画像时,惊讶地发现她与夜洳凌极为相似。画中红螺的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数未解的秘密。当地的老鸨告诉他,红螺是在一个湖畔被捡到的,而她身上始终佩戴着一个哨子,似乎对她而言,这个哨子有着莫大的意义。廿九看到这个哨子时,心头一震,发现自己和红螺佩戴的哨子完全相同。这一切让他不禁感到困惑,便带着红螺的画像去找司马焦,寻求答案。
司马焦查看画像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几天前,正是我帮助她完成了转世的愿望。她的神魂曾遭受重创,记忆损毁严重,可能连自己前世的记忆都无法完整回想。”他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与无奈,“不过,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再要求更多的东西了。”廿九的内心被这一番话深深触动,痛苦和困惑交织在一起,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理智地控制住了情感的波动。
与此同时,风起每天都赖在司马焦的府邸里,始终不肯离开。他每一天都会精心准备三餐,把饭菜送到廖停雁的面前。廿九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烦躁,便直言提醒风起应该自知之明,赶紧离开。然而,风起并不领情,反而傲慢地回应道:“廖停雁喜欢吃我做的饭,一天不吃就不开心。”话语中满是自信与挑衅。司马焦听到后,醋意顿生,忍不住插话道:“我与廖停雁早已结为道侣,你现在插足其中,不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吗?”但风起却依然置若罔闻,他坚持认为廖停雁此刻并不喜欢司马焦,自己才是真正能让她快乐的人。
为了帮助廖停雁找回失落的记忆,司马焦决定带她去一个曾经一起度过时光的地方。这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那里有漫长的楼梯,无数闪烁的花灯,还有硕大的血凝花,仿佛每一朵花都蕴藏着无尽的情感与往事。廖停雁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象,心头不禁一阵激动,她觉得这些场景仿佛是梦中的片段。司马焦温柔地安慰她,这些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原本,这里是他被关押五百年的地方,孤独与黑暗是他所有的记忆,但自从遇到廖停雁,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冷清与单调。
廖停雁轻声感慨,自己非常喜欢这里的花灯,司马焦听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以后每天都会点亮这些花灯,让她尽情欣赏。为了照顾廖停雁,司马焦甚至轻轻抱起她,站在花灯下让她感受温暖与安慰。看到廖停雁因走路累了,司马焦不禁轻柔地为她敷上面膜,细心照料。每一句话,司马焦都带着柔情与关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倾注给她。廖停雁心中有些动摇,因为她从小便被师千缕教导,司马焦是个大坏蛋,但每当与他相处时,她却总会感到无比安慰。司马焦从未强迫过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为了她着想,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廖停雁内心复杂。
然而,廿九并未放弃对真相的追寻,他终于抓住了师千渡。为了让廖停雁明了真相,司马焦决定让她进入师千渡的神识。师千渡是师千缕的妹妹,在司马焦抓住她之前,师千渡已被师千缕篡改了记忆。因此,廖停雁在进入神识后,只看到了一切经过师千缕洗脑后篡改的记忆。那些记忆并非真实的过往,而是被扭曲的真相。廖停雁的心情愈加复杂,她愈发坚定地认为,所有的伤害都是司马焦所造成的。
情绪激动的廖停雁,再次深陷矛盾与痛苦之中,她的信念逐渐崩塌,痛苦至极,最终晕了过去。司马焦见状,立即为她请医问诊。他得知廖停雁的元气已经严重受损,由于被师千缕反复洗髓,她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为了稳住她的病情,司马焦决定用自己的鲜血为廖停雁治疗,尽管他自身的体力已经大为虚弱,失血过多,甚至可能难以恢复。但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廖停雁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哪怕是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暂居司马焦府中养伤的日子里,廖停雁的心如一泓被风撩起的湖水,层层涟漪难以平息。她一次次回望近来纷至沓来的变故:姑姑的记忆或许被人篡改,而她亲眼目睹师千缕出手相救的画面却又清晰如昨。真假如雾,冷暖难分,她唯能在寂静的廊檐下、在夜灯的微光里细细梳理,盼在蛛丝马迹间寻得一缕不被操控的真实。身体逐日康复,离开此地的念头愈发坚决,她像一只候风的鸟,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破空时机。
机会终于悄然降临。风起来得如夜色般无声,他携廖停雁与夜洳凌一同潜离府门。司马焦似早知她心意,只在暗处守望,并未强留。他沉默行事,反倒在无人窥见的时刻,以自身精血为引炼制疗寒毒之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不合心意的方子——哪怕仅有一缕苦涩,他亦命大夫重炼。那股近乎偏执的苛刻,既像对药效的严格,更像对她安稳的执念,他从不提及代价,只让消瘦与苍白悄然攀上眉眼。
然而暗潮自不肯安分。魔域国师追踪廖停雁已久,为求借她寒鱼体质以进一层修为,伺机而动。夜风正急、云月被遮时,伏击突至,利刃与冷袭交织成杀意森森的一网。幸而司马焦一直守在她身畔,他出手果决,杀机如霜,几名黑影尚未逼近护卫圈便化作尘土。自此,他更加谨慎,步步设防。早在先前,他曾赠她一只精巧脚镯,通体静润,纹路古雅,其间注有他以修为温养的护身法器,既是护佑,亦似无形的誓言,随她步履而暗光流转。
正面交锋难有胜算,魔域的人便转求旁门。师千缕以洗魂术见长,国师意图借他篡改廖停雁记忆,甚至“借刀杀人”,将祸水引至旁人身上。师千缕冷笑自嘲,洗魂术他已试过不止一次,都被意外与变数破坏。国师却称握有她的软肋——风起。若以风起为饵,或能哄得一心求真的她步步踏入罗网。阴影在筹谋里渐渐成形,风声无形,却比刀锋更冷。
一夜惊波收束为清晨的温润。廖停雁睡醒,月清奉上精致早食,皆是她旧时钟爱:清粥馥郁、点心松软,氤氲腾起的香气让人心头一暖。回到司马焦身侧,她的警惕得以卸下,仿佛终于抵达可以靠岸的水域。但她不愿再被他人编织的记忆牵引,决意以自身之力进入神府探寻真相。她投下心神,循着灵识之门步步深入,在一次次濒临溃散的努力后,终见神府徐启。她看到师千缕之子横死背后的裂纹与暗影,也见师真绪口吐恶咒、诅司马焦与她不得好死的狰狞一面。那一刻,司马焦的忍耐被彻底点燃,他握住她的手,借她之力雷霆一击,霎时灭口,自此斩断一段伪善的羁绊。
心墙在真相面前悄然倾塌,廖停雁恍然大悟:曾令她困惑的温言软语不过是谎网的一部分,师真绪的狰狞与怨毒,哪里还有“一家人”的影子。她在神府深处拾回更多记忆碎片:孩提时对烧鸡的偏爱,隐秘角落里为司马焦精心准备的求婚戒指,那枚小小的环璧镌刻了她未曾言说的承诺。正当她以丹药稳住灵台、神思略显恍惚之际,司马焦循息而入她的神识天地,见到那枚戒指时,向来沉敛的眉目终于溢出难掩的欢喜。她口中否认,耳畔却泛起热意;待他将戒指佩上,尺寸恰如其分,所有推诿就此失效,柔软与笃定在无声间相拥。
另一边,魔域的鬼师召来风起,欲借他之手诱使司马焦自解护身脚链。风起闻言即断然拒绝,语气里有风雷般的决绝。他清楚廖停雁对己并无男女之情,然而他对她的护念从不以此为转移。哪怕身处魔域,哪怕权衡利害,他也不肯将她置于半分险地。他转身离开,背影在阴火中被拉得修长,孤清却笔直,像一道不合时宜却坚定的界线,将是非与清浊分明隔开。
红螺劫后重生,廿九得讯而来,欣喜若狂地寻至新生之处。可重逢并未如愿:她将过往种种尽数遗忘,清眸如新雪,无波无痕,甚至郑重告诫他莫要再称她“夜洳凌”。廿九默然,唇角的笑散成风里的苦涩。他记起司马焦曾提醒,夜洳凌旧时神识受创严重,纵然回归,记忆也未必能复。别离之后再相见,竟是以遗忘为凭。廿九把那一声应诺咽回喉间,只将过往轻轻叠好,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廖停雁归府后,司马焦近乎小心翼翼地将她置于掌心。他学着读她目光中的细微波澜,学着以最柔软的方式让她展眉一笑。她言想沐浴,他遂引诀转息,将一潭寒泉调成春水,雾气氤氲,温意浸骨。灯檠如豆,照见她眉眼渐柔;脚镯在水光里流转微光,像一尾静谧的鱼,守在她身畔。而他不再言说惊心动魄的杀伐,只用无声的体贴为她重置一个可以呼吸的天地。
夜色仍深,风中依然隐伏着窥伺与诱捕,然而指间的戒与踝上的镯一静一动,恰如两道彼此守望的符印:一个将誓言安放于心,一个将庇护缠系于身。廖停雁与司马焦并肩而行,在层层迷雾中收拢散乱的记忆,以更清醒的目光审视过往,也以更坚定的步伐迎向前路。待第一束拂晓越过屋檐,或许真相将不再冰冷刺骨;而那些被谎言遮蔽的温暖,也终会在光里,重新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