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回到大厅中央,只见每个大厅的正中都怪异地镶着一口水池,黑幽幽看不见底。氧气瓶早就不知所踪,他只好挨个犄角旮旯翻找。忽然,他趴在水池边往下一看,池底赫然躺着七具尸体,浮在水里一动不动。正当他头皮发麻时,张起灵淡淡开口,让他别紧张,那并不是七个人的尸体,而是一只长着七只手、七个头的怪物。
七只手、七个头,怎么看都不像虫子,更像是中途畸变成型的妖物。胖子提议,不如把水池里的水全给舀干,看看下面那一整块刻满文字的巨石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说干就干,他转身去旁边房间搬罐子。胖子刚走出几步,无邪还留在原地,被石墩上的浮雕吸引住——那些图案古怪诡谲,完全不像中原常见的纹样。四周安静得过分,无邪下意识抬头一看,猛然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周围静得令人窒息。他大声呼喊胖子,却没有半点回应,冲出房门后才惊觉,外面的陈设与刚才完全不同,仿佛整座建筑在无声无息间发生了错位与移动。
正在这时,水池里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水声,水花乱溅。无邪死死盯着水面,只见黑暗中猛地钻出一个浑身乱毛、形似猿猴却又说不出哪里扭曲的怪物。那怪物双目血红,张口就朝他扑来。无邪拔腿狂奔,怪物紧追不舍。幸亏他手里还攥着一只手电,强光刺中怪物的眼,它发出刺耳尖叫,明显畏惧光线。无邪一边跑一边回身照射,用光束将怪物逼向两侧石壁,借着地形不断折返。几番惊险周旋之后,他终于把怪物死死堵在门外,重重关上石门,心跳仍如擂鼓。
惊魂未定之际,新房间中央那口水池又开始翻涌作响。无邪浑身一紧,刚才那只怪物就是从水里窜出的,如今声响再起,难不成又有东西要爬上来?他紧攥匕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水面。水花轻轻裂开,一个影子慢慢浮出水面。无邪一咬牙,抬手就要刺下去,硬着头皮定睛一看,却愣住了——水里爬上来的,竟然是浑身湿透的胖子和张起灵。
久违的熟脸出现在眼前,无邪紧绷的神经总算缓了一截,至少同伴重新汇合了。他匆匆把自己刚刚遭遇的追杀和那只怪物的模样一股脑说了出来。张起灵听完后判断,那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海猴”,凶名在外,身手极狠,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必须尽快找到出口。胖子也忍不住抢话,把他们的离奇遭遇添油加醋讲了一遍——他们把水池的水一点点舀干,竟在池底看到一具已经腐烂变形的怪物尸体,可那怪物的肚子却诡异地一鼓一鼓,仿佛肚皮下面还藏着什么活物。
张起灵半蹲在尸体旁,目光紧紧盯着那蠕动的腹部。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腐烂的肚皮猛地裂开,一只细小却力量惊人的手破腹伸出,一把死死抓住了张起灵的胳膊,指节冰冷如铁。张起灵眼神一沉,低喝让胖子立刻撤退。胖子几乎没犹豫,直接纵身跳进水池下方露出的深洞,紧接着张起灵骤然发力挣脱,也翻身跃入暗流,两个人在漆黑的水道里拼命往前游,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直到终于看见一线光亮,从水面钻出,才意外与无邪在这间诡异大厅重逢。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看清那破腹伸手的怪物真容,可张起灵的胳膊上,很快浮现出一大片渗血溃烂的伤痕,皮肉像被什么迅速腐蚀,显然那怪物沾染剧毒。胖子被吓得脸色惨白,却见张起灵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变,用另一只手在伤口处轻轻一按,皮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毒痕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一圈痕迹,更显他体质的诡秘莫测。
这时,水池中再次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如今三人都在眼前,不可能再有同伴从水里冒出,他们不约而同拔高警惕,死死盯住池心。奇怪的是,那股骚动很快平息下来,没有任何东西浮出水面。三人缓缓靠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水池里的水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坑,至少有几十米深,而坑壁上整整齐齐凿出一圈圈石阶,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底部。胖子壮着胆子沿着台阶往下摸索,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张起灵则干脆利落,一个转身直接纵身跃下。无邪咬紧牙关,只得跟在胖子后面,沿着那通往深渊的石阶,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
胖子和无邪一路潜到水底,竟在最深处的石壁上看到一行古怪的字——“若有缘者,推此门可直上九天成仙”。胖子当场就炸毛:这地方明明是在河底,怎么可能上天成仙?无邪却盯着那行字沉思,他隐约觉得,这更像是一句藏着玄机的禅语,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会被迫面对自己心里的答案。
两人正琢磨着,回头一看却发现张起灵不见了。刚才还在身边的活人,仿佛眨眼间就被这片水底吞没。胖子和无邪心头一紧,忙四下寻找,结果发现张起灵正站在河床前,死死盯着那行字,一动不动,像陷入某种久远的记忆里。沉默良久,他忽然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一般,轻声道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十几年前,他来过这里,也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行字,而那时起,关于自己过去的记忆,就开始断裂。
时光倒回十几年前。那时的陈文锦带队考察,在石鼓上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文字,他们据此推断,这里极有可能是汪藏海一手打造的“云顶天宫”入口。年轻的张起灵闻言,立刻兴致大起,执意要上去一探究竟,同行的几个同学也纷纷起哄要跟着闯一闯。陈文锦看出其中凶险,极力想劝住张起灵,但张起灵天生就是为冒险而生的——只要他认定的路,谁也拦不住。最终,她只能咬牙答应,带着众人一起踏入那片未知之地。
一行人深入建筑腹地,在最深处看到一座孤零零立着的石碑。石碑旁边,三省竟端坐其前,动作细腻得像个正在梳妆打扮的女人。可陈文锦分明记得,进门之前三省还昏睡不醒,根本不可能先他们一步到这里。她隐约感觉不对劲,便小心翼翼上前唤了他一声。谁知三省猛地抬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乱窜。大伙惊慌之下纷纷冲上前去想将他按住,整个房间乱成一团。混乱中,只有一个人始终冷静——张起灵。他死死盯着三省诡异的动作轨迹,忽然间,所有人都发现三省像是被空气吞掉了一样,陡然消失无踪。张起灵顺着心中的直觉,悄然挪开石碑旁的一块砖,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砖后竟隐藏着八扇紧闭的石门。
陈文锦几乎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机关——八门之中,仅有一扇是“生门”,其余皆是有去无回的绝路。众人一时不知该踏入哪一扇,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张起灵却记起刚刚三省那诡异到近乎仪式化的动作,断定他一定知道哪一扇才是活路。于是,他站在门前,照着自己记下的姿势一步步模仿,试图从中破译出路的规律。就在他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的瞬间,后脑勺仿佛挨了一记重击,刺痛席卷而来,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被切断。
等他再度醒来,人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次在云顶天宫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失去了整整一段记忆,只剩下零星的恐惧和一些无法拼合的碎片。直到后来在鲁王古墓的探险中再次遇到三省,这些碎片才开始缓慢归位。也正因此,为了追索十几年前被抹去的真相,他一路紧盯三省的动向,这才最终又回到了这片故地。
根据张起灵的点拨,无邪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三叔在鲁王窑时的一些举动实在古怪。张起灵进一步揭露,当年在狐妖墓中得到的那片金箔,早就被三省暗中调包,而知情者只有大奎一人。大奎随后重伤坠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这也让三省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彻底埋入泥土。无邪的思绪被搅得天翻地覆——那个自小被他视作神明般仰望的三叔,竟然可能站在真相的另一面。他的三观在瞬间崩塌,却又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眼下,机关重重,水底凶险,留给他们思考与脱身的时间已经不多,活着出去,才是他们必须抓住的唯一“生门”。
解连环神秘之死的真相,终于在绝境中被一步步逼出来。
三人按原路准备撤回时,无邪忽然察觉不对:两侧石壁竟在缓慢向中央挤压。张起灵迅速确认这是机关启动,通道正在被活生生“合上”。前路后路都被堵死,胖子吓得直冒冷汗,脚下却无处可逃。千钧一发之际,张起灵冷静下令:立刻往墙上爬,只有争分夺秒冲到上方,才还有一线生机。
无邪和张起灵身形瘦削,很快就顺着石壁摸索着爬上去。可怜胖子一边要对抗自身体重,一边还得和地心引力较劲,每往上挪一寸都费尽力气。两边的墙已经压得几乎贴在一起,耳边是石块摩擦的沉闷轰鸣。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挤成肉饼,张起灵猛地探身伸手去拉胖子,谁知胖子手一滑,整个人瞬间往下坠,最终被死死卡在墙缝中,进退不得。
情况危急,张起灵当机立断,将绳子抛给无邪,让他设法救人。无邪几乎连一秒都没犹豫,纵身跳回那片不断收缩的夹缝,将绳子先勒在胖子的胳膊上,又牢牢绕到自己身上。上方的张起灵咬紧牙关,一人硬生生拖拽两个人的重量,青筋暴起,手掌被绳索磨出血痕,终于在石壁彻底合拢前,将无邪和胖子一起死命拽出生门。
三人爬上墙头,透过狭窄的夹缝往下看去,却发现石壁之中赫然用鲜血写着几行刺眼的大字——控诉三叔曾做下不堪入目的无耻之事,逼得写字的人走投无路。血字早已干涸,却仍透着怨毒和绝望。无邪看着那行字,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推开:他隐约想起儿时听过的闲言碎语——解家对吴家恨之入骨,嘴里常说“吴家先错在前”。如今一切仿佛终于有了指向,那些模糊不清的旧事,渐渐拼成一幅可怕的图景。
张起灵随即点出真相:当年在岸边,解连环其实已经和吴三省汇合。三省达成自己的目的后,为独占那笔巨大而惊人的财富,便设局将解连环困在这处凶险机关之中,打算让他永远死在密室。谁知计划失手,解连环像胖子他们一样,拼尽全力爬上墙顶,在绝望中意外发现头顶砖石竟是空心的,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凿开一条生路,连夜逃离。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逃出这座“活墓”后,并未走出三省的算计,最终仍被其灭口。第二天清晨,探险队在海滩上惊叫着发现“谢连环”的尸体,而那时的吴三省,就站在人群之后,戴着安分守己、无辜青年的面具,冷眼旁观。
与此同时,阿宁独自一人寻找出路时,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发现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她从尸体上翻出一枚微型摄像机,将其中的内存卡插入手机,画面跳出的瞬间,竟完整记录了死者被害前的最后时刻。阿宁一眼便认出了他——这是老板当年派来与吴三省同行的“伙伴”,明面上是队员,暗中却是老板的眼线,专门监视三省是否私吞宝藏。
画面里,三省对这名同伴极为信任,在海猴袭击时,甚至是第一个冲上去拼命相救,将他从血盆大口中拉了出来。然而伤势太过严重,血流不止,海猴撕咬过的皮肉迅速肿胀发紫,伤口像被毒死的一样,根本无法愈合。没过多久,海猴子再次折返,这一次终于将他彻底撕咬致死。镜头剧烈抖动,血光四溅,最终定格在一片凌乱斑驳的伤痕上。
阿宁看着视频中那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胸口一阵发紧。她不再敢低估这片海底墓地的恐怖,一边检查四周,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真正的危机,才刚刚拉开帷幕。
无邪沿着崎岖的石道一路往上爬,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实在撑不住了,只得坐下闭眼歇息片刻。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胖子和张起灵竟然不见了!四周的岩壁、通道也诡异地变了模样,仿佛被人瞬间调换了场景。无邪心头一紧,想起三叔曾提过的“迷路陷阱”,知道此地凶险异常,根本不容久留,只好咬牙往前狂奔。跑着跑着,他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极轻的笑声,清脆又阴冷,分明是个女人在笑。
跟他一起进来的根本没有女人,这笑声却像贴在耳边一样真实。无邪暗骂一声“不妙”,正想原路退回,脊背却猛地一凉——一张惨白的女人脸不知何时贴到了他眼前,眼眶漆黑,嘴角带着诡异的笑,近在咫尺。无邪只觉魂飞魄散,浑身汗毛倒立,偏偏双腿像被钉死,根本迈不开一步。女鬼缓缓向前,似乎要整个人扑上来。无邪强迫自己屏住呼吸,不去看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将全部注意力死死拴在“逃”字上,终于挣脱束缚,拼命往任何有缝隙的地方钻。宽的通道他狂奔,窄的洞口他用爬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闯进一间封闭的石室,鬼笑声总算消失。他累得四肢发软,只能蹲在角落里翻找干粮,勉强补充一点体力。
正准备喘口气,石缝里忽然探出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湿漉漉地趴在石地上,模样竟像缩小版的海猴。张起灵曾郑重叮嘱过,这种怪物浑身都带剧毒,碰不得,更绝不能随便打死。无邪不敢硬来,只好一边盯着它,一边想办法把那小东西驱赶走。就在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一只粗壮的手从背后猛地伸出——胖子不知何时闪到他身边,一把就将那只“海猴”抓在手里,得意洋洋地炫耀。谁知他刚一得意忘形,那小东西就趁隙一扭身,从指缝间滑脱,嗖地钻回了幽暗的裂缝深处。
没过多久,胖子和张起灵总算同无邪重新会合。张起灵简单打量了四周一眼,就沉声提醒:“这里待不得,得马上走。”无邪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埋怨胖子:“你刚才干嘛把我一个人丢下?”胖子却一脸莫名:“我什么时候丢你了?刚刚不是咱仨一起走的吗?”原来张起灵动身时,胖子已经回头喊过无邪,只是无邪太累,根本没听见。胖子只当无邪跟在身后,一路往前走,还隐约看到后面有个影子晃动,以为就是无邪。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后一直跟着的,根本不是同伴。那影子既不说话也不攻击,只沉默地尾随,让胖子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三人不敢再多耽搁,继续在迷宫般的墓道中前行。可无论如何转折,身后总有细碎的声响拖着尾巴似的缠上来,像有人故意踩着他们的脚步。张起灵走在最前,面无表情地带路,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竟又回到了那处熟悉的所在。无邪尝试照着那女人梳头时的动作,再次对着石壁整理发丝,原本应该通往深处的门,在他眼中依旧是他们之前走进去的那道门——死门。三人对视一眼,心下有数:既然刚才走的是死门,那与死门相对的,便只能是生门。他们毅然放弃那扇“熟悉”的门,调转方向,向传说中的生门摸索而去。
通往生门的路远比想象中凶险。胖子、张起灵和无邪仿佛闯进了某种禁区,没走多远,就一次次遭遇“禁婆”——那是一个满头灰白乱发的怪物,每一缕头发都像活过来的绳索,能在瞬间暴涨、缠绕,将人牢牢束缚得动弹不得,直到被硬生生勒死。面对那高大扭曲的身影,胖子和无邪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在飞舞的白发中跌跌撞撞。危急关头,还是张起灵沉着出手,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将那些如毒蛇般缠绕的头发一根根斩断,硬生生从禁婆手里抢回两条命。三人气息紊乱,却不敢回头看身后那片阴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朝那条生死未卜的生门之路走去。
暂时逼退了禁婆,海猴也被死死压在洞穴深处,无邪和胖子一头栽在地上,大口喘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胖子在逃命时一直觉得后背又痒又麻,无邪忙问他情况,胖子只觉得整块后背像是被针扎过一样,说不清是酸、是麻还是隐隐发疼。张起灵淡淡一句:“你方才是中毒了。”一句话把气氛瞬间冻住。胖子吓得直打哆嗦——中了禁婆的毒,会不会像海猴子那样怪异变形?连张起灵都给不出肯定答案,胖子心里的恐惧立刻被放大,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拼命也要冲出去进医院抢救。
胖子一边抓着装备一边催张起灵快走,张起灵却站在原地,目光牢牢锁在前方某处,低声道:“这就是云顶天宫。”这个名字,他们在踏上雪山之前就听过无数次,如今真正站在它面前,胖子和无邪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灰蒙蒙的建筑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却宏伟到令人窒息;俯身细看,宫殿之间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园林、回廊、宫阙层层相叠,每一处亭台的雕刻都精细得近乎疯狂。墙壁上遍布古老壁画,假山、池水、飞檐、兽首与机关互为一体,处处都是匠心与杀机同在的景观,让人目不暇接,也不寒而栗。
胖子和无邪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景致,只能用感叹和赞叹来勉强形容心里的震撼。张起灵一路走到建筑的中心,他们跟上去时,发现云顶天宫的正中央,静静坐着一个老人——瘦得皮包骨,像干尸,又像被人精心雕刻出来的石像。张起灵缓缓说出名字:“汪藏海。”生前的汪藏海精通奇门机关,这里的一砖一瓦、一门一栅,几乎都出自他之手。无邪沿着壁画查看,从画中看出汪藏海曾耗尽心血,建成这座庞大而诡秘的作品,却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连同所有工匠一起埋葬在冰雪之下。汪藏海不甘就此被时代淹没,便用无数壁画记录真相,把那场毁灭一切的灾难,刻在云顶天宫的每一面墙上。
不远处,张起灵站在一面古怪的镜子前一动不动。胖子好奇凑上去,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门道,正嘀咕有什么好看的,张起灵却轻声说:“镜子后面,有门。”胖子和无邪立刻使出吃奶的劲推开那面镜子,镜子缓缓移开,一道漆黑的深洞赫然出现,仿佛要将人整个人吞进去。要不要进去?张起灵告诉他们,自己十几年前就来过这里,当年很多队友就是在这条路上离奇昏迷,随后下落不明。张起灵执意要再进去一趟,把那一段烂在心里的往事查个明白。无邪却死死拉住他,现在他们三个人缺一不可,既然当年就是在这里出事,不如这次绕开这条路。张起灵的眼神却越发坚定,而胖子则在旁边意味深长地劝道:有些真相不一定非要追究到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在多番拉扯后,张起灵暂时决定换条路线离开,但无邪心里的结却越收越紧。他无法说服自己转身就走,他想知道三叔是不是就困在前面那个去过一次就会失踪的地方,更想知道,当年失踪的那些队友,到底和三叔有没有关系。念头像火一样把他往前推,他终于不顾一切冲进那条密道。张起灵几乎没有犹豫,紧跟其后。胖子看着前面这两位一个个不要命地往深处闯,只能骂骂咧咧地提着装备追进去。就在这一刻,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再一次紧紧绑在了一根绳子上。
踏入密道后,他们发现并没有预想中的猛兽和陷阱,只有越来越浓的雾气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在通道最深处,一团诡异的红光和迷雾笼罩着石室,阿宁半昏迷地躺在一旁,意识模糊。胖子看不过心,咬牙把她背在身上。无邪带着众人深入红雾,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石室中央矗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珊瑚树”,通体血红,枝桠上挂满了六角铃铛。胖子和无邪一眼就认出这玩意儿:铃铛里装满迷雾,能让人陷入极其逼真的幻觉。无邪已经中招,他在幻象里看见了三叔,近在咫尺,像伸手就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忍不住向前迈步,手指即将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却被胖子和张起灵一左一右拽住,硬生生拖离那片红雾。
几人好不容易脱离幻境,重新回到云顶天宫时,面临的却是更直接的死亡威胁——氧气几乎耗尽,他们最多还能撑十五分钟。张起灵冷静判断,只能铤而走险,从汪藏海那具“干尸”身上找到他当年藏好的炸药。与海猴的一番拼命搏斗后,他们终于抢到炸药,可每个人都已精疲力竭。时间像在他们耳边滴答倒数,再不出去,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张起灵独自返回云顶天宫的中心,将炸药高高抛向冰冷的天花板,无邪和胖子则在下方拼命寻找掩体。轰鸣声在封闭空间里疯狂回响,石屑、烟尘和震动一起砸下,紧接着——天花板裂开一道道缝隙,冰冷刺骨的洪流从上方倾泻而下,一场新的生死考验,才刚刚开始。
云顶天宫的穹顶被生生炸出一个巨大缺口,怒吼的水流像断了缰的猛兽,从天而降砸进宫殿。石壁在震动,空气里全是潮湿与轰鸣。张起灵一声短促的提醒,让无邪和胖子瞬间清醒,三人拼命朝隔壁房间狂奔,合力推上沉重的石门。石门“轰”地一声合拢,身后水声被隔绝,却只停顿了一瞬——新的水流又从另一侧汹涌而来。四面八方都是水,宫殿结构又密不透风,退无可退。胖子苦笑着嘀咕,今天怕是得哥仨一起升天了。
张起灵却始终镇定,他冷静地让无邪和胖子别慌,笃定地说汪藏海绝不会把云顶天宫设计成绝路,这里一定藏着生门。时间像被水冲得模糊,水位一点点漫上来,淹过脚踝,没过腰间,直至吞没肩头。水即将没顶时,张起灵低声喝道,让他们屏住呼吸,顺着水流往上游。无邪和胖子不再犹豫,猛吸一口气扎入水中,朝上奋力划去。水下昏暗而冰冷,这时阿宁也从暗处浮现,跟着往上冲,却突然被一股缠绕物拽住脚踝,生生拖停在原地。那是类似水草的东西,死死缠住她的脚。无邪回头看见她在水中挣扎,心里一紧,狠下心折返,潜回深处,将那束缚阿宁的水草硬生生扯断。
阿宁获救,无邪却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窒息感从胸腔深处涌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朦胧的亮光,现实与幻境在水波里交叠,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要死去,还是在做梦。就在意识即将断裂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破水而至——张起灵从上方俯冲下来,一把抓住无邪的衣领,将他衣服的拉链拽紧,又把帽子扣在他头上,让衣服鼓起一团空气,像临时撑起的小浮囊。借着这股浮力,无邪的身体缓缓向上漂去,朝着那道唯一的光。
再次睁眼时,无邪被刺目的白光晃得一怔——不是水面,而是病房的灯光。他躺在干净明亮的病床上,呼吸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胖子守在床边,一边大喊医生一边乐得合不拢嘴,眼圈却红得厉害。确定自己还活着,无邪第一反应竟是开口问:是谁救了他?答案毫无悬念——张起灵。胖子一边抱怨他铁石心肠,一醒来就只惦记那家伙,一边又忍不住感慨,自己在医院守了他足足三天三夜,只怕等不到他醒来。至于张起灵,胖子说他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无邪心头一紧,连输液针都顾不上,硬是从床上翻身爬起,踉跄着往张起灵要去的码头狂奔,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接过他留下的一本笔记本。
那本笔记里,是关于吴三省的一段隐秘过往。张起灵向来沉默,却从不说谎,这本笔记更像是他亲手递出的真相钥匙。字里行间还记录了汪藏海的种种实验——生前痴迷于长生之道,却清楚鲁王想凭陨玉成仙只是痴人说梦。于是他转而炼制诡异的丹药,在暗处用动物做试验,那些在海底见到的海猴、怪物般的生物,皆是被药物催生的扭曲变异之果。至于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禁婆,很可能也不过是某种线状寄生虫引发的异象,只是他们身处绝境,心中恐惧疯长,在惊吓和幻想之下,把一切都妖魔化了。
康复后的张起灵,时常独自去海边散步。海风翻涌着盐腥的味道,他望着无边的海面,偶尔会想,自己和无邪、胖子闯入的那座云顶天宫,究竟是血肉真实,还是一场荒谬的幻梦?深海之下发生的一切,真的存在过吗?更挥之不去的,是关于三叔的疑问——他如今人在哪里?当年那支队伍的覆灭,陈文锦和队员们的死,又是否真的与三叔有关?这一连串没有答案的疑点,就像潮水般反复涌回他的心底。
胖子则选择用更直接的方式安慰无邪——先把人叫出来吃一顿好的,再慢慢劝。他大口喝酒,大声劝无邪别再钻牛角尖:三叔究竟想要什么、背后隐藏着多少阴谋,未必真有那么重要,哪怕有朝一日真相浮出水面,也未必能让人心安。眼下无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自己也要继续上路,明天一早便各奔东西。几番生死之后,他们早已不止是旅伴,而是在刀尖上结下的情分。胖子记得每一次险境中,无邪不顾自己的冲动与固执,这份恩情他牢牢记在心里。因此他郑重叮嘱无邪:以后别太天真,这世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胖爷一样懂得知恩图报。
至于吴三省,真正在海底冒险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替身。阿宁的团队一直想从吴三省手中撬出某些秘密,为了避开他们的追踪,吴三省精心安排了这个替身,把所有危险都推到海底。计划原本是要借那片深海,把阿宁一行人永远留在黑暗里,谁知命运偏偏多了无邪这个变数,是自己的侄子亲手将阿宁从死里拖出。替身在接连的惊险之后,早就厌倦了这重身份的伪装,心生退意。可真正的吴三省却必须重新布局,想方设法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再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无邪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