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顺云县南乔村。一辆破旧的大巴车在蜿蜒山路上颠簸前行,铁皮车身被风一吹嘎吱作响。车厢里人声鼎沸,有人拎着蛇皮袋,有人抱着孩子,还有人竟然背着一只活鸭上车,空气里混杂着汽油味和鸭屎味,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乔青羽的妈妈一手拎行李,一手护着孩子,在拥挤的过道里艰难站稳——他们正离开熟悉的南乔村,奔向那座既陌生又充满诱惑的城里,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面馆。窗外山风呼呼而过,乔青羽推开车窗,将头伸出去贪婪地吸气。她还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只隐隐觉得,自己被推着往前走。小时候她迫不及待想长大,而此刻,离开家乡的每一公里,都像在把童年的点滴一点点撕走。
辗转多日,城里的小面馆终于开张了。新刷的招牌上油漆还未干透,父亲和乔青羽站在门口,一人捧着一摞传单,笑得嘴角都酸了,却依旧没几个人愿意迈进这扇门。大厅里空空荡荡,油汤在灶上小心翼翼地咕嘟作响,像是在等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客人。好不容易盼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女顾客,点完面却嚷嚷着没钱付账,摆出一副理直气壮要吃霸王餐的模样。母亲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却还是硬生生将火气咽回肚子里,挤出笑容,连声道歉,只怕一个不小心,刚开张的生意就更难翻身。
夜深了,面馆的灯光逐渐熄灭,狭小的楼上住处更加显得逼仄。因为房间不够,乔青羽只能和弟弟挤在一间小屋里,两张小床紧贴着墙。灯灭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和窗外若有若无的车流声。弟弟在黑暗中小声问她:“姐,你会不会后悔来城里?要是留在老家,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重点中学念书了。”乔青羽沉默了很久。新学校、新城市、新生活,一切都得从零开始适应,熟悉的一切都被留在了那条蜿蜒的乡间小路尽头,可她知道,妈妈那一车行李,装的不只是家当,还有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赌注。
等到难得的休息日,乔青羽一个人溜到面馆旁边的小公园。她坐在长椅上,把膝盖当成书桌,认真地写信。那是写给远方好友马明凯的——离别时马明凯把联系方式郑重地写给她,说一定要保持联系。写完后,她随手捡起身边一片形状好看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夹进信封,仿佛这样就能把此刻的心情一并寄出去。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树上传来窸窣声,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抢走她的信封,嚷嚷着那片树叶是“他家树上”的,让她“偷叶子”赔偿。乔青羽被这奇葩言论惊得说不出话——树上明明挂着牌子,写得清清楚楚:归属地为当地环保局。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匆忙夺回信封,转身躲开这个神经兮兮的男生。谁知对方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突然问:“喂,你是不是贝羽的妹妹?”
贝羽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在家里被刻意避开,却又时时刻刻存在。她的离去像一团阴影笼罩着全家,连同这座陌生的城市一起,显得更加冷清。夜深人静时,弟弟还是会忍不住发问:“你会不会想姐姐?”乔青羽把思念压在心底,装作若无其事,却知道自己从未停止过回忆。当她转学第一天走进新教室,看到墙上正贴着一张关于“明盛”的批评公告时,她愣住了——照片中的人,正是那天在公园里从树上跳下来,硬说树叶是他“私有财产”的那个痞痞男生。
刚到新学校,她还没搞清楚班级规矩,就被乔劲羽和叶子霖——两个看起来热情又好事的同学——拉去聊天。两人得知她是新来的插班生,立刻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要不要体验一下我们学校独家‘欢迎仪式’?帮忙值日,去游泳馆打扫卫生!”乔青羽不疑有他,只当这是大家拉近关系的方式。可她从没进过真正的游泳馆,地板上水渍斑斑,又滑又冷,她手里拎着拖把战战兢兢。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进泳池,冰凉的池水瞬间淹过耳边。就在她慌乱扑腾时,一只手猛地伸向她——是明盛。她下意识地闪开,拒绝了这只让她觉得麻烦又不可靠的手,转而死死抓住其他女生扔来的游泳圈,狼狈地爬回岸上。
放学路上,夕阳把校园的影子拉得很长,明盛却像影子一样再次堵在她面前。他吊儿郎当地提出要求:“帮我写作业。”乔青羽当即板着脸拒绝,懒得理会这种惹事精。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听见明盛慢吞吞补了一句——他知道贝羽死亡的真相。那一刻,乔青羽脚步猛地一顿,心里炸开了一团不敢碰触的秘密。姐姐的意外离世,像一道谜题压在她心头多年,无论是家人避而不谈的沉默,还是亲友眼底闪过的心虚,都让她越来越不安。于是,她放下了最初的抗拒,咬牙答应帮明盛完成作业,只为换来一丝接近真相的机会。她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她的青春与这群看似不羁的同学,将被同一段隐秘的往事牢牢纠缠在一起。
母亲在乔青羽的书包里,发现了学校统一发放的青春期自我保护读本。她神色紧绷,拿起黑笔,把书中所有关于青春期生理和性卫生的内容一行行涂得乌黑。第二天上课时,乔青羽翻开书,只看见一片晕开的墨迹,几乎连字的轮廓都分不清。回到家,她鼓起勇气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却一脸坚决,反复强调“这是为你好”。争辩无果,面对母亲固执而荒唐的保护,乔青羽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心里却堵得发疼。
在学校里,明盛一直叫她“贝羽妹妹”。这个奇怪而亲昵的称呼,很快激起同学们的好奇:难道乔青羽还有个从未公开露面的姐姐?同桌八卦连篇,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流言,一边又兴致勃勃地给明盛“洗白”。在乔青羽眼里,明盛是不写作业、不守规矩的痞气少年,可同桌却说他是“天赋异禀、体育学业双全的阳光男神”,压根不需要写作业,就能轻松拿下物理、化学竞赛一等奖,走到哪儿都是女生视线的焦点。甚至只要谁不小心站在他旁边,就会平白招来一圈嫉妒的目光。
乔青羽帮明盛写作业,并不只是怕老师追问,而是想借此接近他,从他口中挖出关于姐姐真正死因的线索。操场上,明盛在球场中央奔跑跳跃,身影矫健,每一次出手几乎都是应声入网,引来看台上一阵又一阵尖叫。就在欢呼声此起彼伏的时候,一个本该传向明盛的篮球突然打偏,狠狠砸在乔青羽头上。投偏球的男生不仅没有道歉,反而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是“倒霉鬼”。明盛听着这些话,脸色明显一沉,却又碍于自己吊儿郎当的形象,没法当众开口护她,只能装作无所谓,跟着大家敷衍地笑了两声,心里却翻涌着不甘。
课间里,乔青羽时不时会和明盛提起姐姐,讲起那些被记忆剪碎的小片段,试探着从他的反应里寻找答案。直到有一天,母亲亲口告诉她:姐姐是因为阑尾炎去世的,病来得急,根本来不及抢救。听到这个说法后,乔青羽心里一沉,决定不再继续帮明盛写作业,不想再和这段隐秘牵扯下去。然而,明盛却一本正经地把她叫住,告诉她姐姐生前一直在人民医院治疗,而他的父亲,正是那家医院的院长。话音未落,他直接把作业本塞回她手里,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要求她“好好写完”。
乔青羽被这番话弄得七上八下,只能半信半疑地拿出同学的手机,悄悄搜起人民医院的院长名字。屏幕上跳出的“明求新”三个字,让她的心猛地一紧——果然姓明。一个个细节拼凑起来,明盛似乎并没有说谎,可她越是接近真相,越觉得脚下的路变得模糊。
不久后,老家的表哥劲睿带着未婚妻来城里做客。餐桌前气氛热络,厨房里却弥漫着另一种紧绷的气息。乔青羽的母亲芳好躲在水槽前,反复洗水果、切水果,却迟迟不肯端出来,眼神躲闪又复杂。乔青羽借机把表哥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听姐姐当年的病情。劲睿照着家里统一的说法,仍然咬定是阑尾炎。但当乔青羽追问为什么村里人都在传“贝羽是得了艾滋病才死的”时,劲睿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慌乱地自责,怪自己没照顾好贝羽,才让她“越走越偏离正道”,前言不搭后语。看着表哥矛盾的态度和母亲异常的沉默,乔青羽更坚定地意识到:关于姐姐,那些被大人们刻意遮掩的地方,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谣言并没有停在村子里,反而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校园。某天课间,一个同学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她:“你姐是不是得了艾滋病才去世的?”那一瞬间,乔青羽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仿佛重新回到那个在村口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她惊恐、愤怒、羞耻,一股脑儿涌上来。下课铃刚响,她就把明盛拉到走廊角落,眼眶通红,质问是不是他把姐姐的事情说出去。面对她的质问,明盛满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背后的目光越来越刺人,关于“艾滋病”的流言像毒藤一样在班里蔓延开来,乔青羽逐渐被同学孤立,仿佛再次被推回那个她最不愿回忆的深渊。
那天阳光炽烈,游泳池边却冷得叫人发慌。明盛晃着手里的信封,若有若无地在乔青羽眼前晃动,声称里面装着贝羽的病例,又故作神秘地说,怕她承受不了真相。乔青羽心头一紧,伸手去抢,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泳池,她根本不会游泳,却在慌乱中死死盯着那封随波漂浮的信。
明盛被她的举动吓得脸色发白,他很清楚乔青羽是个“旱鸭子”,几乎没犹豫就跳入池中,拼命把她往岸边拖。可乔青羽完全不顾水呛进喉咙的窒息感,一次次挣扎着朝那封信扑去。直到众人合力将她拉上岸,她浑身湿透,手却死死攥着那只被水浸皱的信封。颤抖着撕开一看——里面只有两张空白纸,所谓“病例”,不过又是一场残忍的玩笑。
再次被明盛戏弄,乔青羽的愤怒与屈辱交织在一起。为了弄清姐姐的真正死因,她独自跑到人民医院,追着医生一遍遍询问:阑尾炎手术,真会死在手术台上吗?两位医生的回答几乎一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手术,极少有生命危险。乔青羽心里的疑云越压越重:既然如此,那贝羽究竟怎么会死?所谓阑尾炎,不过是掩盖真相的一层薄纱吗?
在医院走廊里,她意外撞见了明盛。乔青羽压下委屈,低声恳求他帮自己拿到姐姐的病例。明盛却无奈表示,医院对病例有严格的保密制度,就连他这个“院长儿子”也不能随意查看,更何况他和父亲关系僵冷,多年如同陌生人,几乎说不上话。
送走乔青羽后,明盛鼓起勇气去见父亲。这一次,他不是来要生活费,而是拿出自己的志愿表,希望父亲签字。父亲却不动声色地在上面改了志愿,逼他读理科,将来学医接班。明盛当场翻脸,他说自己参加生物竞赛、拿奖,并不是为了走父亲安排好的路,而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废物,只是单纯不想学医,更不想成为那样冷硬的“医生”。情绪失控中,他忍不住质问父亲:贝羽的死,真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与此同时,乔青羽在学校成了众矢之的。关于贝羽病情的流言四处蔓延,同学们避之不及,她一直以为是明盛泄露了秘密,却又找不到证据。贝羽始终沉默,没有为她辩解,也似乎没有能力阻止那些带着恶意的耳语。看着被孤立的乔青羽,贝羽偶尔露出的愧疚与无力,更让这层误会盘根错节。
为了寻找答案,乔青羽趁假期一个人去了南乔村,那里有她和贝羽共同的童年。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讲起过去:贝羽从小就一个人上下学,舞蹈天赋出众,却不知为何最后只考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专。她长得漂亮,难免招来闲言碎语,有人夸她乖巧懂事,也有人背地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整理贝羽留下的书桌时,乔青羽在角落发现了一只几乎被遗忘的玻璃糖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名字。罐子里装着一颗颗颜色缤纷的糖果,像是被时间封存的小小心事。乔青羽这才意识到,无论外面的人如何议论,姐姐一直默默记挂着自己,把所有甜的东西都悄悄留给她。贝羽并不是他们口中那个“糟糕的女孩”,她死得不明不白,乔青羽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
另一边,明盛仍在为自己的志愿挣扎。他发现自己对医生这个职业并非真正厌恶,而是把对父亲的愤懑,投射到了“学医”这条路上。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他原本打算一鼓作气上交志愿表,可父亲那句“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决定一辈子的路”忽然在耳边响起。明盛僵在原地,最终还是转身回去,重新拿起志愿表,准备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在南乔村的老宅里,乔青羽遇见了村里人口中的“秦阿姨”。这个时常神情恍惚的女人,一见到她就激动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她,一口一个“贝羽”地喊着。乔青羽被吓得不知所措,旁人却解释说,贝羽生前与秦阿姨关系极好,经常陪她说话、帮她干活。看着秦阿姨眼中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依赖,乔青羽忽然明白,姐姐曾在这片土地上,努力做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越是接近真相,她心里的不安便越汹涌。乔青羽决定走正规途径调取贝羽的病例,她仔细写下委托书,郑重将纸递到明盛手里,希望他能利用最后一点与父亲的关系,帮她拿到那份尘封的诊断书。对于姐姐之死,她再也不愿只听别人说,更不愿继续活在谎言里。
村里的老医生又一次被请去给秦阿姨看病,这一带几十里,病人都认她这个人。乔青羽一路送她,借机试探地问起姐姐贝羽当年的事。医生叹了口气,说那年刚放暑假,贝羽突然流产,是悄悄来村卫生所看的病。她还记得,自己帮忙给贝羽妈妈打了电话,结果人刚到诊室,什么都不问,先甩了女儿一记耳光。贝羽本来以为见到母亲,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知迎来的却是巴掌和指责,那一刻,她委屈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任泪水一股股滑落脸颊。
同一时间,明盛收到父亲发来的短信,让他放学后去医院一趟。他原本答应帮乔青羽想办法拿到贝羽的病例,便还是去了。谁知父亲这次破天荒地说要请他去旁边的汉堡店吃汉堡。小时候,这曾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愿望,如今他只觉得冷笑——那种期待早在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小时候,看着别的孩子跟父母一起吃饭玩耍,他羡慕得发酸,而自己的父亲永远忙着工作,很少回家照顾他和母亲。后来母亲忍无可忍,把他托付给爷爷,独自离家。明盛跟着爷爷长大,可在爷爷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却自作主张决定治疗方案,完全不顾他的感受,这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至今都无法原谅。
从医院出来后,明盛像往常一样,走到村口那棵巨大的榕树下,熟练地爬上树干,在高高的枝杈间发呆。他之所以迷恋待在树上,是因为曾经母亲也会爬上这棵树,母子俩肩并肩坐着,吹风看天。母亲温柔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心里难过,就来树上待一会儿,让大树替你扛走那些伤心事。于是,这棵榕树,成了他心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夜色降临,村子的网吧灯光昏黄,乔青羽坐在电脑前,登陆企鹅号,看到明盛发来的电子病例。她点开那份报告,视线落在醒目的检测结果上——“HIV阳性”。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她只觉得胸口一紧,原来姐姐真的是因为艾滋病离开的。那些村里流传的流言、嘲笑,居然都带着几分残酷的真实。她忍不住想到,贝羽为什么会流产,又是怎么染上这种可怕的病,一切似乎都指向日记里出现过的那个男孩。睡前,她把自己看到的病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弟弟劲羽,心里的不安开始一点点翻涌成决心。
这几天学校还没开学,乔青羽和家人都暂住在老家。白天,秦阿姨忽然又认错了人,把她当成贝羽,抓着她的手就往村外跑,一边跑一边说要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乔青羽慌乱间注意到,秦阿姨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旧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乔贝羽”三个字——那是姐姐的笔记本,怎么会到了秦阿姨手里?疑问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晚上吃饭时,秦阿姨和叔叔没有出现,只隔着墙隐约听到叔叔压抑着怒气的指责和秦阿姨断断续续的哭声,那些混乱的片段,让这个家笼上了更浓的阴影。
夜深后,乔青羽悄悄拉着劲羽,从家里摸黑溜出去,去了村外姐姐的坟地。曾经那么明亮漂亮的女孩,如今只剩下一小块矮矮的土丘。山风吹过,荒草簌簌作响,他们看到坟旁有未散尽的灰烬,是刚烧过不久的纸钱痕迹——原来,还有人记得姐姐,还在偷偷祭拜她。乔青羽点燃手中的纸钱,火光映亮姐弟俩的脸,他们一边烧纸,一边在心里默默对姐姐说话。
回去的路上,远远就看见叔叔家方向腾起火光。等他们赶到时,屋子已被熊熊火焰吞噬,似乎是秦阿姨亲手点燃的。火被扑灭后,家里一片焦黑,空气里还残留着呛人的焦味。乔青羽和劲羽跟着父母帮忙清理废墟,她在一堆烧焦的木板中翻找,意外捡起一本被烧去半边的日记本。那是贝羽的字迹。摊开残页,其间记录着她曾深深爱过村里一个男孩,那些羞涩又热烈的句子,把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和纯真写得清清楚楚。原来姐姐并不是谣言里说的那种“随便”的女孩,她只是把全部的心都交给了一个人。读到这里,乔青羽的心猛地一酸,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姐姐,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还姐姐一个清白。
城里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乔青羽跟着父母回到都市,重新回到嘈杂的校园。体检那天,她在操场边排队,刚脱下鞋准备量身高,几个同学趁老师不注意,把她的鞋子悄悄藏了起来。体检结束后,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光着脚走回教室,一路上迎着旁人的窃笑和指指点点。明盛远远看在眼里,神情复杂。放学时,他站在校门口,默默脱下自己的鞋塞到她怀里,语气云淡风轻,却不容拒绝,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小事。
晚上回家时,乔青羽脚上穿着男生的鞋,刚进门就被母亲看见。母亲脸色一沉,尖锐地追问她鞋子的来历。乔青羽不想把自己在学校被欺负、被孤立的事情说出口,只是支吾其词,谁知母亲越问越紧,声音也越来越严厉。正僵持时,劲羽回到家,憋了许久的委屈一股脑涌出来,他红着眼睛告诉母亲,因为贝羽的事,他们姐弟俩在学校一直被嘲笑、被孤立,每天都像在打一场无形的仗。听完这些,母亲惊愕又自责,先前的火气瞬间熄灭,只剩下心疼和愧疚,她哽咽着向乔青羽道歉,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孩子们所承受的一切。
傍晚时分,乔青羽无意间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把一本厚厚的本子锁进抽屉,还反复确认锁好。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那里面藏着关于贝羽的秘密,甚至很可能写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夜深后,她压低声音跟劲羽商量,请弟弟帮忙一起把那本子想办法弄出来。姐弟俩对视一眼,眼神中除了紧张,还有一种愈发坚定的意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要弄清楚,姐姐爱过的人到底是谁,贝羽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段爱情与绝望。
弟弟劲羽心里直打鼓,偷拿了抽屉钥匙这事一旦被妈妈发现,少不了一顿皮开肉绽。乔青羽看出他的紧张,压低声音叮嘱他:就算出了事,她也绝不会把责任推到弟弟身上。
课间,乔青羽回到教室,正撞见三四个男生趁人不在,偷偷把垃圾塞进她的书包里。她又气又恨,当场将那一包包脏兮兮的垃圾原样塞进了明盛的书包。乔青羽并不惧怕所谓的“报复”,她很清楚,如果一味忍让,只会换来更凶的欺凌。可回到座位,她还是有些忐忑,课间便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同桌沐沐。
沐沐和明盛从小做邻居,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听后摇头笑说,乔青羽可能误会明盛了,这人外冷内热,看着不好惹,其实特别有正义感,从来看不惯欺负弱小的事。
很快,事实就印证了沐沐的话。虽然乔青羽把垃圾塞进了明盛的书包,明盛非但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当着那几个男生的面,让他们把他的书包擦得干干净净,还冷着脸警告他们不准再找乔青羽麻烦。为了让他们记住教训,他甚至从食堂厨师那里借来一口大锅,罚那施暴的男生扛着锅在校园里蛙跳,一边跳一边道歉。乔青羽远远看着,心里憋了许久的怒气总算出了口气。
那天回到家,她把明盛上次借给她的球鞋一遍遍刷洗,鞋面晾在窗边,像是悄悄回敬的一句“谢谢”。
第二天,明盛上课迟到,悄无声息地溜进教室,一拉抽屉就看到那双球鞋被洗得雪白,心情顿时晴朗起来。听说乔青羽想借用他的手机,他几乎没多想就爽快递过去。然而,当乔青羽提到之前从他那儿拿走的那封信,希望他还给自己时,他却心虚地撒谎,说要回家好好找找。
放学路上,明盛碰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沐沐,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如果一个男生总是不想把女孩的东西还回去,是为什么?”沐沐随口打趣:“这还用问?十有八九是喜欢人家呗。”一句话说得明盛脸红直窜到脖子根,结结巴巴转开话题,反倒把沐沐弄得一头雾水。
另一边,乔青羽则把从明盛那里借来的手机交给了劲羽,姐弟俩合谋上演“双簧”。弟弟谎称学校要查看户口本登记学籍,趁妈妈打开抽屉时,乔青羽故意用热水烫伤自己手臂,把妈妈的视线牢牢吸引过去。妈妈急着查看伤口,劲羽则抓紧时机,用手机偷偷拍下抽屉里重要证件的照片。
晚上,姐弟俩躲在一角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贝羽住院治病花了家里大笔钱,乔青羽却始终想不通,表哥劲睿为何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往他们家寄钱,而且几乎月月不落。劲羽却轻描淡写地说,表哥一直对他们很好,上次回来还偷偷塞给他们零花钱。听完弟弟的解释,乔青羽虽然仍觉奇怪,却也只好把疑问暂时按下。
没多久,妈妈忽然发现乔青羽手里多了一部手机,脸色立刻紧绷,连连追问手机的来历。乔青羽知道妈妈极度反感她和任何男生走得太近,不敢说是向明盛借的,只能支吾着谎称是在图书馆捡来的。妈妈怎么也放心不下,索性亲自带着她回到学校,将手机当面交到了老师手里。
明盛从同学口中得知,乔青羽是和妈妈一起去找班主任,说是捡到手机上交。他心里一惊,立刻去找沐沐,请她去班主任那边承认手机是自己丢的。等乔青羽的妈妈看到“失主”是个女同学,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劲睿的朋友何飞海来乔青羽家的小餐馆吃饭,闲聊间说起自己和贝羽在同一个班、关系还很好。乔青羽一听,心头一紧,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递上菜单,趁人不注意,悄悄在纸巾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约何飞海在街角那家甜品店见面。
约见那天,班主任突然在班里宣布要举行班级篮球赛,全班气氛高涨,唯独乔青羽心不在焉。她一门心思想见何飞海,索性没参加集体活动,当场招来一片非议和窃窃私语。甜品店里,她终于听何飞海讲起贝羽:小时候乖巧懂事、像光一样的女孩,考上大专来到这座城市后,两人意外重逢,却在KTV里与一个大老板同行,整个人像是换了个样子,带着说不清的轻浮与疏离。
不久之后,何飞海远赴国外留学,与贝羽的联系彻底中断,再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已经全是令人不安的传闻。他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石头,隐隐自责:在她大学最迷惘的那几年,他没有主动去找过她,哪怕只是了解一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临走前,何飞海把多年前贝羽参加艺考时录下的舞蹈视频交给了乔青羽。视频里,年轻的贝羽在灯光下旋转、跳跃,眼神干净而亮,乔青羽看得几乎忘了呼吸,只觉得姐姐曾经那么美,那么坚定,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撕裂了性情。交接光盘的瞬间,恰好被路过的明盛和朋友撞见,明盛的朋友忍不住打趣:这看起来文静腼腆的小姑娘,居然和男生走得这么近,异性缘倒是挺不错。
一次计算机课上,老师刚让大家自由上机,乔青羽突然想到校园网,心里一动,立刻登陆了姐姐曾用过的校内账号。果然在贝羽的空间里,她翻到一张合影:姐姐挨着另一个女孩笑得灿烂。乔青羽几乎不加思索,飞快给那个女孩留下留言,语气恳切又小心,只问一句:能不能见一面。很快,对方干脆地答应了。
线下见面时,那女孩自我介绍是贝羽的大学闺蜜,也是同宿舍的室友。她说,贝羽天生丽质,一进校就成了众人追捧的焦点,追她的男生络绎不绝,可她本人却单纯得很,不懂拒绝,也不懂防备。她先是和一个开豪车的富二代谈过恋爱,发现对方不过是个空心纨绔,又跟一个在理发店工作的男发型师走得很近。那个开豪车的老板始终放不下,跑到理发店闹事,扬言要砸店出气。理发师害怕被牵连,当场像没骨头似的跪地求饶,一口咬定是贝羽主动勾搭。贝羽被豪车老板狠狠暴揍一顿,回到宿舍后把自己关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因为乔青羽家开餐馆,学校里有些爱惹事的男生故意点他们家的外卖,只为看她出丑。那天她亲自送餐上门,却被一群男生围在楼道里起哄、嘲弄,有人抢盒饭,有人故意挡路。明盛在一旁,脸色难看,却因为种种顾虑没能当场出头,只能在事后将手里的篮球猛地砸向其中一个施暴者的后背,以这种隐秘又笨拙的方式表达愤怒。
回到宿舍后,乔青羽再次翻进姐姐在校内的空间,发现留言区里频繁出现一个叫“黑哥”的人。她点开照片,看到姐姐挽着一个男人,笑得甜得仿佛没受过一点伤害。乔青羽心头一紧:这个“黑哥”,会不会就是姐姐日记里写的那个“心上人”?带着这个疑问,她沿着蛛丝马迹在校园里打听。没想到,不久之后,这个名叫“黑哥”的男人竟主动出现在学校门口,靠在豪车旁等她。
当面一见,“黑哥”与贝羽闺蜜口中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衣着阔气、车子耀眼,说话时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曾对贝羽百依百顺,送花送礼物穷追不舍,却在听说她和理发师走近后,一怒之下收拾了对方,还对贝羽拳脚相向。现在,他把同样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乔青羽身上。乔青羽强忍不安,拒绝上他的车,只提议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坐坐。
到了奶茶店,“黑哥”很快露出不耐和轻浮的本性,说话时借着寒暄的名义动手动脚,还装作深情地说自己和乔青羽“很有缘分”,多年前等贝羽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话语间渐渐变了味,他开始半逼半哄地要求乔青羽做他的女朋友,眼里那种侵略性的占有欲,让她背脊一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