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羽早就看出,眼前这个自称“黑哥”的男人,根本不是南乔村与贝羽相识的那个人,一瞬间对他的兴趣全无,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那个毁了姐姐清白的真凶。她当场提出要走,可黑哥却死死拦着,言语轻浮又步步紧逼。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同班同学沐沐悄悄从后门探出头,一把将乔青羽拉走。两人沿着小巷拼命狂奔,直到气喘吁吁才甩掉这个无赖,也就在那一刻,他们之间悄然结下了一段干净而牢固的友谊。
黑哥不肯罢休,他顺藤摸瓜找到了乔青羽家开的餐馆,整整守了一下午。幸运的是,那天乔青羽要补功课,并没有来店里帮忙。黑哥却装出一副熟人的样子,递上一张百元大钞,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贝羽以前的男朋友”,还故意问乔青羽为什么没来。乔母听着这男人阴阳怪气的话,心头一凉——从他身上透出的油腻和邪气,让她本能地起了戒心。为了不让女儿被这种人缠上,乔母连夜从老家叫来亲戚帮工,从此再也不敢让乔青羽来店里露面。
除了在餐馆守株待兔,黑哥还变本加厉,把一大束鲜花送到了学校门口。班上的女生们窃窃私语,以为是什么浪漫告白。乔青羽一看到花,恶心得胃里直翻,当着同学的面把花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走。放学后,她一路小跑,紧张地回头张望,生怕黑哥突然窜出来。她这种明显异常的防备,被明盛看在眼里。听说乔青羽惹上了所谓的“黑道大哥”,明盛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与她结伴而行,送她一路到家门口才离开。乔青羽对他的守护心存感激,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道谢。
夜深人静,乔青羽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涌上心头,她拉着弟弟,追问当年贝羽从南乔村逃到顺云,究竟是在躲什么人,又为什么最终还是回了老家。弟弟点点头,说贝羽的确来过顺云,当时姐姐坦言不想再回南乔村读高中,只求能留在父母身边安稳生活。可贝羽的母亲却坚持认为,女儿至少要有个文凭,高中还没毕业,日后找工作更是无从谈起。父亲也站在同一边,逼她重新回校就读。两面为难之下,贝羽在顺云只待了短短两天,便无奈踏上了返程的车。
乔青羽越想越不甘,决定去餐馆当面问母亲,为什么当初非要把姐姐劝回南乔村。谁知刚推开店门,就看见黑哥带着几个社会混混堵在店里闹事。黑哥大刺刺地坐在餐厅中央,一边吃面一边指桑骂槐,仿佛整间店都是他撒野的地盘。乔青羽胸口怒火翻涌,端起一盆水,毫不犹豫朝他当头泼下。黑哥暴怒,端起面碗就要砸人,场面一度混乱失控。好在有人及时报了警,警笛声由远及近,黑哥这才心虚,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个小混混灰溜溜逃走。
另一方面,明盛的邻居沐沐知道今天是明求新的生日,悄悄买了个小蛋糕帮他包装好,塞到明盛手里,让他去医院给父亲一个惊喜,也许能缓和紧绷多年的父子关系。明盛鼓起勇气来到医院,却恰好撞见穿着白大褂、匆匆赶往手术室的父亲,只能被匆忙一句“等我回来再说”丢在原地。无聊之余,他在父亲办公室翻看桌上的书本,无意中抽出一本相册,里头夹着一张合影——父亲和一位年轻护士肩并肩站得很近,笑容亲密自然,仿佛早已是一对。那一瞬间,蛋糕在明盛手里变得沉甸甸的,他脸色猛地阴下来,转身把蛋糕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手术结束后,明求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垃圾桶里被压扁的蛋糕盒,又瞥见桌上那张没来得及收好的合影,心里立刻明白了缘由。他和那位护士已经悄悄来往三年,却一直瞒着儿子,只怕影响明盛高考备战,原本打算等他考完再慢慢解释。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撞破”,提前击碎了父子间本就脆弱的信任。
黑哥几次三番扑空,怒火也越积越深,干脆守在乔青羽学校门口,到处嚷嚷自己是乔青羽的“男朋友”,把流言像毒雾一样散在校园里。乔青羽被逼得走投无路,听说这天黑哥又在校门外等她,她悄悄把一把水果刀塞进口袋,指尖发冷。这个人她已经忍耐了太久,更何况姐姐也是毁在他手里。她强压怒气,先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试图讲道理,却换来黑哥变本加厉的调戏和肢体侵犯。理智瞬间被愤怒吞噬,乔青羽猛地抽出水果刀,朝着黑哥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乔青羽对黑哥厌恶到了骨子里,可这个男人偏偏阴魂不散,这一次竟堵到学校门口。被逼到墙角,她终于失控,从口袋里抽出早就藏好的匕首,心一横准备同归于尽。刀锋在空气中划过冷光的一瞬间,乔青羽被自己的决绝吓到,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地上已经星星点点洇开一片鲜红。黑哥却毫发无伤——是明盛赤手空拳抓住了那柄匕首,锋利的刀刃深深划开他的手掌,血顺着指尖不断淌落。可他连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一眼,只焦急地盯着乔青羽,声音坚定又温柔:问她有没有受伤,又一字一顿地承诺,“以后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出事。”校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警车鸣笛赶来,黑哥见势不妙,只得灰溜溜逃走。
明盛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外套轻轻披在乔青羽的头上,像是替她隔绝所有目光,护着她快步离开校园。这场风波很快惊动学校,两个人双双被喊了家长。巧的是,明盛爸爸本来正要去见女友父母,西装都穿好了,却在出门前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只能先急匆匆往学校赶。
办公室里气氛紧绷,乔青羽妈妈不停向老师道歉,局促得不知手往哪儿放。系主任冷着脸宣布要让孩子回家反省两天,暗示处分随时可能落下。见乔青羽被吓得脸色发白,明盛抢在她前面开口,咬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匕首其实是他借给乔青羽的,与她无关。班主任也跟着替乔青羽求情,说那几个混混本就有案底,是来学校滋事的,乔青羽是被逼急了的受害者。几经周旋,学校最终网开一面,只让乔青羽在家休息两天,便允许她照常回校。
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学校里暗恋明盛的女生们心里都像堵了棵酸柠檬,自习课上有人故意挑事,逼着乔青羽当众向明盛道歉。乔青羽进退两难,教室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时,明盛拍桌起身,冷声打断那些看热闹的人:“要道歉也是我们俩的事,轮不到别人插嘴。”他毫不避讳地站在她这一边,那些人顿时不再敢明着嚼舌根。
可流言从不真正消失。那天放学后,乔青羽刚走到教学楼下,头顶一凉,一桶混着剩饭菜和纸屑的垃圾当头浇下,污水顺着发梢和肩膀滴落。她愣了几秒,随即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头挺胸离开。谁知不久后,她却悄悄从后楼梯绕上去,找到刚才往下倒垃圾的那几个人,趁她们在卫生间聊天时,轻手轻脚把门反锁上,转身离开,留下一众人被困在狭小的格间里拍门大叫。
晚上送外卖时,她来到一户常年点他们家外卖的客人家门口,对方每次都爽快多付十块不找零,让她心里直犯嘀咕。这次门一打开,她愣住——屋里那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明盛。狭小的屋子乱成一团,地上散落着书本和外卖盒,与他在学校里干净利落的模样判若两人。想到前几天他替自己出头赶走街痞子,乔青羽终于放下面子,小声向他道歉,还卷起袖子帮忙一起收拾房间。
打扫时,她无意间从床底下翻出一张旧照片,画面里是年轻的女人和小小的明盛,笑得明亮。她好奇地问起明盛妈妈,毕竟从没在家长会上见过。谁知明盛像被人戳中伤疤,脸色一变,猛地把照片夺过去,声音冷得像冰:“看够了没?”转身就下了“刺客令”,警告她不准再打听自己的家事。
然而第二天到了学校,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赖皮兮兮地冲她打招呼,笑着说早安,还故意吊她胃口:“周日还来榕树下,我就把那封信还你。”星期天傍晚,榕树下的光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明盛果然守在那儿,把信完好无损地交到她手里。这一次,他没再逃避,而是慢慢讲起自己的过去——小时候父母离婚,他被送回乡下,由爷爷一手带大。没有完整的家,是刻在他心底的裂缝,他习惯了用玩世不恭掩饰自卑。乔青羽静静听完,才发现彼此都藏着不愿示人的秘密,也终于在这场坦白中真正“扯平”。
另一边,乔贝羽的大学闺蜜送给乔青羽一个旧音乐盒,说这是当年姐姐最宝贝的东西。夜深人静时,音乐盒缓缓旋转,悠扬的旋律里夹着岁月的灰尘。乔青羽轻轻打开夹层,从里面翻出一张合影——照片里,姐姐明艳动人,身旁那个男生的脸被粗暴地涂抹掉了,可仅凭侧影和身形,她就已经认出那个人是谁,心口猛地一震。
年关将近,城市的霓虹换成了红灯笼的颜色,爸妈带着乔青羽和弟弟回老家过年。饭桌上觥筹交错,表哥的妈妈兴奋地提起儿子和小云的婚事,一边笑一边炫耀:“人家在城里工作,还说不要彩礼,给咱农村老家省了多大一笔钱。”全桌人都跟着起哄,只有乔青羽注意到,母亲在听到“劲睿”这个名字时,表情瞬间冷下来,那一闪而过的厌恶与紧绷,让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寒假一到,明盛就要一个人坐飞机飞往法国,与久别的妈妈团聚。临行前,父亲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行李,一边一遍遍叮嘱:不管在法国遇到什么事,都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他永远是明盛的后盾。
乔青羽则跟着爸妈回到老家过年,热闹的院子里,她总爱一个人躲进屋里,反复打开姐姐留下的音乐盒,听那段早已熟烂于心的旋律。劲睿进城取婚纱照,路过时见她独自坐在屋里发呆,便顺口喊她一起上车透透气。晃动的车厢里,乔青羽鼓起勇气问劲睿,知不知道乔贝羽当年的事。
劲睿望着窗外,慢慢讲起那段尘封的往事:当年计划生育严苛,乔青羽的爸妈只能把老大留在老家。乔贝羽刚被留下时总是哭,他心疼得不知所措,可很快,乔贝羽却固执地选择留下——她说乔青羽年纪太小,如果是妹妹一个人留在这儿,会比她难熬得多。姐姐一直都在默默护着妹妹,连乔青羽爱吃的、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糖,她都一点点攒着。车上,乔青羽无意间发现劲睿车里挂着一个跳舞女孩的挂坠,那熟悉的舞姿,让她瞬间联想起自己刚刚握在手里的、乔贝羽留下的音乐盒。
远在法国,明盛终于见到妈妈。不同于她在国内时的郁郁寡欢,如今的她神采飞扬,每天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练琴、创作,忙着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法式街景透过窗户洒进来,母亲坐在钢琴前的背影格外挺拔。明盛待在妈妈身边,脾气也渐渐柔和下来,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叛逆。母亲弹琴时,他坐在一旁给同学发消息,随口一句“我在法国”,便引来同学们一阵羡慕。
兴致正浓的明盛,还给乔青羽发去消息,拉她视频聊天,偷偷把镜头对准正在弹钢琴的妈妈,脸上写满得意与骄傲。他告诉乔青羽,自己一直以为妈妈在异国他乡一定委屈又孤单,如今亲眼看到她活得这样自在、坚定,他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总算轻了许多。
与此同时,在老家的屋子里翻找东西时,乔青羽意外发现了秦文秋的日记本。村里人一向把秦文秋当“疯子”看待,可摊开的日记却逻辑清晰、字迹端正。字里行间,她将乔贝羽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更在日记里毫不遮掩地写下:乔贝羽喜欢的男孩,是乔劲睿。这个从大伯家领养来的孩子,与乔贝羽并无血缘关系。日记还写到,当初女儿流产后,乔青羽的妈妈曾想去找乔劲睿问个明白,却被大哥家的人死死拦在门外。至于劲睿到底知不知道乔贝羽怀孕、流产的事,乔青羽直觉他不可能毫不知情——否则,他又怎么会在那之后,一连多年都不肯回老家?
合上日记本的那一刻,乔青羽只觉心口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晚饭时,她再看到坐在饭桌一头、被众人推杯换盏恭维的劲睿,只剩下止不住的厌恶。许多人仍以他为村里的骄傲——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马上又要迎娶城里姑娘,风光得体面又体面。谁也想不到,在那层光鲜外壳下,藏着这样一段让人作呕的秘密。
饭桌上,有人旧事重提,又拿乔贝羽“名声不检点”说笑。乔青羽这一次不再低头沉默,她猛地抬眼盯住大娘,声音发颤却清晰:“当初乔贝羽刚回老家的时候,处处小心,说话都不敢大声,为什么到后来,反而像你们嘴里的‘泼妇’?”她质问是不是有人一步步把她往坏路上带,还故意转头看向劲睿,咬字森冷地问:“是不是你?”
劲睿面上闪过一瞬慌乱,随即强作镇定,端起杯子避开众人的目光,只丢下一句看似洒脱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她既然选了那条路,就怪不得别人。”话音落下,饭桌上喧闹依旧,只有乔青羽清楚听见,自己心里的那声裂响。
这几天,乔青羽家里一片喜气——大伯大婶忙着张罗乔劲睿的婚礼,新房铺上了大红喜被,灯笼高挂,看上去喜气洋洋。夜深人静时,乔青羽却悄悄走进新房,把乔贝羽生前最爱的音乐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劲睿的喜床中央。大红喜被上,一只同样大红的音乐盒格外显眼,旁人瞧着只当是精心布置的喜物,唯独乔劲睿,一眼看见那音乐盒,脸色“唰”地一白,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一震——这反常的恐惧让乔青羽忍不住冷笑:果然,是他。
她推门走进新房,目光冷冷盯住劲睿,直截了当地问:当年伤害乔贝羽的人,是不是你?劲睿却死咬不认,嘴硬说自己不知情,还说照片里那个被刻意模糊面孔的男生根本不是他。乔青羽一字一句地提醒他,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转身离开,屋内的红烛跳动不休,乔劲睿却瞬间崩溃,将那张合影抓在手里,颤着指尖撕成粉末,仿佛只要把照片毁掉,过去的罪便能一并消失。
除夕夜的烟花在天际炸开,手机屏幕也亮起。明盛给乔青羽发来跨年祝福,她却在信息里平静又决绝地告诉他:姐姐的加害者,她已经找到了。乔贝羽那么温柔,却被逼到绝境,死得不明不白,乔青羽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为姐姐讨一个公道。她也曾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太疯狂,然而明盛却毫不犹豫地回她:不去揭开真相,正义永远不会自己走来。得到这份支持,乔青羽心里的火焰烧得更旺。
大年初一,乔家的长辈按惯例去祠堂祭祖。院子一角,大伯正对着亡故多年的秦阿姨烧纸钱,神情里似乎满是深情与歉疚。然而乔青羽清楚,这个家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秦阿姨——她偷看过那一本被藏得极深的日记:秦阿姨时时刻刻提防着乔家人,一大家子用道德和礼教将她层层束缚,冷眼旁观她一步步走向崩溃。疯了,是她无处可逃的呐喊;“意外死亡”,则像是这个家心照不宣的终点。乔青羽郑重地拿出那本仅存的日记,轻声祈祷秦阿姨在另一个世界能获得自由,随后,将日记投入火中,任纸张在火光里一点点化作灰烬。
年味尚浓,乔劲睿带着准新娘小云回家拜年。小云沉浸在即将出嫁的喜悦里,眼睛亮得像要开出花来,对未来充满憧憬,却全然不知身旁这个即将与她拜堂的男人,是个懦弱逃避、宁可让别人埋葬真相也不肯承担责任的人。乔青羽远远看着,心里像被刀扭了一把,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替姐姐,把这场被掩埋的冤屈彻底翻开。为了准备证据,她带着弟弟赶去城里的打印店,却碰了个闭门羹。情急之下,她想到城里的同学沐沐,立刻打电话求助,请她帮忙打印大批文件并送到镇上。
很快,一叠厚厚的纸送到了她手里。乔青羽将姐姐当年的遭遇、那一段段曾被装作“不存在”的真相,一行行打印成文字。她反复斟酌每一句话,让每一页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又像一声沉沉的控诉。动手之前,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纸折叠好,小心塞进一盒盒精致的喜糖盒中——等婚礼那天,所有宾客在拆喜糖时,看到的将不只是一块糖,而是一封来自亡者的控诉书。姐姐的冤屈,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宣之于口。
填满最后一盒喜糖后,乔青羽推开门走到院中。冬日的风带着清凉,扑在她脸上,却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她望向夜色,心中没有一丝退缩: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而她,就是那个不再沉默的人。她收紧外套,沿着幽暗的巷道一步步走回家,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场无法回头的审判。
同一时间,远在法国的明盛,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短暂的停留让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母亲真实的生活:不会做饭、连日常起居都要依赖助理照顾,这个外人眼中光芒万丈的钢琴家,其实脆弱得像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小孩。而母亲的女助理,总是细致耐心地守在身旁,在练琴间隙,用一种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望着她。那种默契与依靠,让明盛突然意识到——至少在这里,母亲是快乐的。看到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他对父亲的怨恨渐渐松动,心里的坚冰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
乔劲睿的婚礼终于如期而至,礼炮与鞭炮齐响,喜乐喧天。新娘房里,小云对着镜子一遍遍描画妆容,紧张又期待地整理婚纱细节。乔青羽安静坐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地试着头纱,听她甜甜地讲起与劲睿相识的那天——原来,小云也是在舞蹈演出中认识他。那一瞬间,乔青羽仿佛看见了姐姐站在灯光下旋转的身影:同样的舞台,同样的笑容,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她垂下眼睫,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只让决心在眼底悄然凝成利刃,等待那一刻,刺破这场看似完美无缺的婚礼。
看到一脸憧憬、满眼都是新生活光亮的小云,乔青羽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小云是无辜的,可更无辜的,是已经离开的姐姐。她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轻声祝福小云“要幸福”。母亲却紧张得不行,唯恐她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把她匆匆从喜房里拽出来,又递上一对耳环,絮絮叨叨地要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即将倾塌的一切。
院子里鞭炮声震耳,来参加乔劲睿婚礼的人络绎不绝,喜气铺天盖地,却像一把把刀扎进乔青羽心里。她手里那一箱子喜糖里,夹着的是足以撕碎这场婚礼的真相。她犹豫了,原本已经心软,想着是不是该放过所有人。可就在她抱着喜糖路过偏房时,却听见几位邻居低声议论:说乔劲睿的爸妈真是心大,不嫌晦气竟让“乔青羽家的人”来参加,还指指点点,说他们家不懂礼数,不知道避讳。
那些阴冷的字眼像毒蛇一样往她心上缠。明明他们一家是受害者,如今却要背负“晦气”“不懂规矩”的骂名,被整个村子肆意揣测、肆意践踏。乔青羽紧紧咬住嘴唇,眼眶发热。凭什么?明明是乔劲睿懦弱、虚伪,是他把姐姐推向绝境,为什么最后要他们一家去替他背锅?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力道一紧——她不想再替人渣开脱了。
喜糖一颗颗被发出去,和糖一起散落在众人手中的,还有那一张张镶在糖盒里的纸条。随着“这是什么?”的惊呼,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一片哗然。乔贝羽的冤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开、摊开、昭雪——原来当年,是乔劲睿怯懦无能、虚伪自私,让一个姑娘独自承受所有污水和羞辱。
曾经的祝福瞬间变成指指点点,这场婚礼在炸裂的真相中草草收场。喜乐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只剩乔劲睿的大娘艳芬在院子里哭天抢地。她一边拍大腿,一边用最毒的话咒骂乔青羽“不得好死”,又狠毒地指责乔家“毁了他们家的名声”,仿佛真正被毁掉人生的乔贝羽,从未存在过。
夜色渐浓,村里到处都是指责的目光。乔青羽很清楚,自己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先一个人去给姐姐上坟,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告别完姐姐,她背起包,孤身一人往火车站方向走去。本想立刻买票回城,却发现最后一班车已经发走,只能在候车厅里等第二天凌晨的车。
长椅冰冷,她满身疲惫,烧得头昏眼花,终于还是在候车厅的一角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她才发现钱包不见了。身上分文没有,她又不敢报警——一旦留下记录,行踪很可能暴露给家里人。她只好拖着发软的身体在车站附近转悠,希望能先找份活干,攒点钱买票离开。
不远处,一家小餐馆门口贴着“招聘服务员”的纸。乔青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门进去,向老板娘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她借用老板娘的手机,给何飞海拨了电话,却迟迟无人接听。挂断电话后,她放下骄傲,低声恳求老板先让她留下来打几天工,哪怕是洗碗端盘子,只要能先挣到一张车票的钱就好。
过去几天,她几乎没合眼,又发着高烧,整个人虚弱得厉害。在后厨洗碗时,她勉强站着,眼前时不时一阵发黑。老板看着她那双明显没干过重活的手,皱着眉头,语气委婉却坚定,要她别勉强,赶紧回去休息。就在这时,何飞海终于注意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立刻回拨过去,再顺着地址一路找到了这家餐馆。
何飞海站在她面前,又急又心疼,耐心地劝她跟自己一起回去。他说,现在她的父母、叔叔婶婶都在满大街找她,奶奶更是在婚礼上气晕过去,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可乔青羽只是苦笑着挣脱他的手——在她看来,大家的焦急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要把她抓回去问罪。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用想也知道,大伯那一家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趁着何飞海不注意,她猛地转身,夺路而逃。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大雪,冷风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她在漆黑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身上发着高烧,口干舌燥,钱没了,家回不去,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真的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人。脚下一滑,她终究撑不住,在漫天大雪中重重倒下。
躺在雪地里的那一刻,天与地都白茫茫一片,寒意从骨缝里往上窜。迷糊中,她仿佛看见了姐姐乔贝羽,那张熟悉又温柔的脸正心疼地望着她。乔青羽嘴唇微动,像是对着虚空喃喃:“姐,我已经替你出了这口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泼脏水了。”说完,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此时,远在海外的明盛已经从法国连夜飞回。他一落地就马不停蹄赶往乔青羽的家乡,却被告知人根本不在老家。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又往附近火车站赶,顶着风雪一处处地找。终于,他在一片雪地里,看见了那道熟悉却几乎被白雪掩埋的身影。
明盛冲过去,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抱起,急得几乎要失声。他背着她跑向医院,安排挂急诊、打点滴、降温,一刻不敢松懈。等乔青羽慢慢醒来,正好看见急救车在医院门口停下,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新娘被抬了下来,身上满是血迹,刺眼得像破碎的红绸。
她的心倏然提到嗓子眼,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就是“小云”,紧接着是乔劲睿。旁边的护士小声说,这是一对新婚夫妇,坐婚车回程时在高速出事了。是不是他们?这种巧合几乎像命运的报应。乔青羽紧张得浑身发抖,明盛一看她的状态不对,立刻握住她的手,把她带离急诊大厅,不让她再受刺激。
乔青羽只是想向明盛借点钱,好自己买票离开,不再牵连任何人。可明盛根本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流落街头。他干脆利落地替她办完手续,又将她接到自己的住处,给她准备好干净的毛巾和宽松的衣服,催她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风雪夜里,他默默守在门外,任由这一场关于真相与命运的风暴,暂时在这一隅小小的房间里停下来。
楼下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庞,乔青羽却在楼道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缩成一团、快要冻僵的小鸟。她捧起那团微弱的温度,忽然觉得这只小鸟和自己一样,在这个冬夜里无家可归。犹豫了一瞬,她咬咬牙,把小鸟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一起带去了明盛的家。
进门后,明盛递来一条热毛巾,又让她去洗了个热水澡。热气驱散了浑身的寒意,连咳嗽也轻了许多。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有了安静又温暖的落脚处,乔青羽有些不知所措,只一味地道谢,一遍遍说等自己打工赚到钱,一定会把车费、住宿费统统还给他。明盛却笑着说不用计较这么多,他本来就时常想一个人去流浪,现在忽然多了个同行的伙伴,反而觉得世界热闹了起来。
无聊的时候,明盛就打开钢琴,为乔青羽弹上一曲。琴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旋,像一层薄薄的光,把他们心里的阴霾悄悄削去几分。而此时远处的另一头,乔青羽的父母已经急得团团转,他们打遍了女儿同学的电话,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人,却没有一条线索。走投无路之下,母亲芳好只好选择报警。不久后,电话忽然响起——警方通知,在河边打捞出一具女尸,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左右。芳好浑身一冷,双手止不住颤抖。她知道女儿还没满二十,可心底那股恐惧瞬间占据了全部理智:大女儿已经离开,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二女儿的打击。
夜深了,明盛把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乔青羽,自己铺了地板。灯光昏黄,两人躺在一高一低的地方,开始小声聊天打发时间。明盛提起,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五六年前,他随父亲去乔青羽的家乡,在一间钢琴教室里练琴时,舞台上忽然走出一个小女孩。她以为周围没人,悄悄练习《小天鹅》独舞,却笨拙得像一只小肥鸭。可就是那份紧张又倔强的认真劲儿,牢牢印进了明盛的记忆,所以多年之后,只一眼,他便认出了眼前的乔青羽。
原来,他们的缘分在许久之前就已悄然埋下种子。住进明盛家的这些天,在他细致的照顾下,乔青羽的感冒好得很快。与此同时,医院里传来消息,有护士说看见了明盛,他的父亲这才知道儿子早已从法国回来,却一直没露面也不接电话。放心不下的他只好亲自开车回家。一听钥匙响,明盛赶紧把乔青羽藏进卫生间,但细心的父亲还是一眼就看见门口多了一双女孩子的鞋,以及儿子略显慌乱的神情。他没有戳破,只是在言谈间郑重提醒:长大,不是逃避,而是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隔着门板,乔青羽把这一句话一句不漏地听了进去,心里满是愧疚,觉得自己只是在给明盛添麻烦。等明盛送走父亲,她忍不住说要离开。明盛却认真地安慰她,告诉她别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他说起隔壁同班同学沐沐家的情况:每当夜深人静,沐沐的父亲一喝醉,就开始摔东西、发酒疯,接着便是对妻女的拳打脚踢。每逢这时,只要听到哭喊声,明盛就会立刻冲出门,把那位失控的父亲拦开。
关上门后,明盛细细讲起沐沐父亲的故事——那曾是个叱咤一方的大老板,做生意失败后便一蹶不振,这些年愈发把自己泡在酒里,每一瓶酒下肚,砸碎的不是杯子,而是家人的安全感。明盛提起,父亲私下说过,照他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自己毁掉。乔青羽听完,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忍不住同情这个被失败压垮的男人,另一方面又替每天挨打的沐沐和她妈妈不平:为什么有人选择用自己的痛苦去碾碎别人的人生?
有一次,明盛外出买吃的,家里只剩乔青羽一个人。忽然,门外传来沐沐急切的呼喊声,她一边拍门一边喊着明盛的名字,声音里夹着哭腔和恐惧,一听便知道又遭到殴打。想起平日里沐沐对自己的照顾,乔青羽几乎没多想,立刻打开门把她拉进屋。沐沐看到乔青羽竟然住在明盛家,不由得愣住了,待听完乔青羽的解释,她只是重重地点点头,那一刻,她们无需多言,就已经彼此理解。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孩低声说话。沐沐望着紧闭的窗户,自嘲般笑着说,明盛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他的父亲是医院的院长,母亲是法国知名的歌唱家,他的未来注定会被灯光和掌声托举,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高高在上。而她们这些没有依靠的孩子,大多只能像路边的小草,在缝隙里艰难生长。即便有一天明盛愿意放下优越,与她们一起吃苦打拼,也抵不过父母随手扶持的一把。沐沐朴素却尖锐的话,让乔青羽心里一阵发酸,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之间看不见的鸿沟,悄悄在他们几个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