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拂墓园,纸烛的余焰在碑影间忽明忽暗。萧秋水伏在萧西楼夫妇的碑前,指节紧攥,恨与悔在胸腔翻涌如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唐方悄然立于松柏之间,语声轻缓而坚定:世事既已落定,后悔无以回天,但天下名医多与唐门交游往还,只要尚有一线生机,必为他寻遍良方。她的目光清亮如一泓泉,既看见他的伤,也看见他不愿示人的倔强与清明。
萧秋水却摇头自嘲,斩断同门的火种、亲眼见父母沦落,他自觉罪责深重,不配受安慰。唐方不肯认同,步步逼近他的真实:在权力帮阴影逼近之时,他独自顶住风雨;为护双亲,他以身犯险,这不是失败,而是担当。萧秋水终究没多言,只催促唐方尽早回唐门,以免再为他虚掷时日。他的眼底仍有光,只是被风沙糊住,暂时看不清方向。
另一边,萧易人挺身重整门户,誓言在先人头七之前开门纳新,以告慰在天之灵。他命萧开雁火速联络铸剑名家。开雁胸有成竹,却对象征家主正统的长歌剑下落茫然,眉间忧色难掩。空荡的剑架、尘封的剑庐,如同一个失了主心骨的家,门扉洞开却无从招魂。
柳随风盘膝调息,暗伤如细蛇游走经络。宋明珠送来运气续命丹,药香温润,同时低声告知她在权力帮探得的风声:屈寒山单独面见李沉舟,将“英雄令”失踪之责全数推到柳随风头上。李沉舟神情难测,只一挥手,命火王彻查。阴云重压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似有无形巨网慢慢收拢。
萧秋水不眠不休三日三夜,于冷雨与晨霜之间,为浣花派殉难的兄弟竖碑刻名。每落一笔,他便在心头刻一道印,血性与悲怆被石粉封存,也被岁月铭记。那些名字后来成了风,成了夜,成了他背负的剑鞘,只要他还在世上一息,便不许被人忘却。
萧易人邀集锦都诸门派,言语间提及当年建派初衷:为护锦都武林安定,萧家与唐门之间的良田曾以百年之约,慷慨无偿租予诸派。如今浣花待重建,财力匮乏,希望诸门派归还良田,并补缴百年地租。来客面面相觑,有人以已向唐门纳租为由推诿,有人质疑萧易人何以推翻萧西楼旧规。气氛冰冷,言辞相逼。萧易人怒气难遏,只得宣布半月后再议。待众人散去,门前一切皆落在萧秋水眼底。他淡淡言道:父亲行事素来施恩不图报。萧易人猛然回身,积怨翻涌,将双亲遇害之责尽数扣在他头上。萧秋水本就伤重,此言如刃,心头再战一合,脚下一虚,竟没走出几步便栽倒在地。
恰在此时,梁斗途经,忙将人抬回私宅救护。两日昏沉,日月无声交替。醒来之后,梁斗言简意赅:萧家欲复旧观,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可先在此栖身,以养精神。话未落,府外鼓噪起伏,竟是广陵诸门派代表求见——多亏萧秋水早前揭穿屈寒山真面目,他们得以提前布防,合力击退来犯。随后,吴家亲兵呈上吴老夫人亲笔信:为吴将军洗雪冤狱已成,且西北大捷,军心振奋。萧秋水心头一颤,按原著推演,此刻吴老夫人本应仍在奔走途中;然而一纸捷报,被命运提前送达。棋局既已改写,他又岂能仍作局中囚徒?他看见一道被风吹开的小门,通向未知,却也通向重生。
为感念救命之恩,广陵众派押运木材石料,浩浩荡荡,助力浣花重建。诸多青年豪俊亦求拜入门墙,以振山门声威。萧秋水却坦然摇首:自己尚非掌门,无权收徒。但他张开另一扇门——欢迎同道加入“神州结义”,以义相联,以约自守,不问门户只问是非,从此共担风雨、共护山河。这一番话,比重铸的城墙更坚,比新砌的石阶更盛,叫人心里同时生出热与光。
萧雪鱼潜心翻检古籍,寻得接筋续脉之法。针入寸分,药走四象,闭关七日后,萧秋水经脉接续四成。初愈之身仍虚,他却执拗非常,逼着左丘与邓玉函伴他练剑,步步为营,汗珠与药香一道浸入衣衫。剑锋相触的清鸣,像清醒的钟,日日叩响他的心,让他知道自己还在路上,且必须比昨日更坚硬一些。
梁斗择日取来一封旧信,信封泛黄,纸背仍留剑庐的松脂气。那是萧西楼留给三子的遗书——自剑庐被围之日起,他已料凶多吉少,故托“求援”之名令三子离散。他言明,若有不测,以忠义之士断剑融冶的“长歌”自会择主而归,凭机缘而不凭血脉。字里行间尽是父亲的深谋与慈心,既护儿郎性命,也护门楣清白。
萧秋水原本不愿再涉掌门之争,世事如棋,他疲于与人角力。然而梁斗苦劝不止:浣花不可再无镇山之剑;你若后退,谁来前行?他闭眼片刻,血色的回忆一一浮现:破门之夜的火、雪地里冰冷的尸、衣襟上结了硬块的血。那些沉默的亡魂,以无言之姿,托付一人之肩。他终于点头,重返剑庐,将随身断剑插入剑阵核心。霎时,风起云涌,阵眼光华如潮,一柄通体清亮、剑吟如歌的神兵自影影绰绰的剑海中缓缓浮出——长歌剑认主,他抬手擎之,浣花山门重得主人。
夜深时,魔典再度现身,书页自开,字痕如血,给出两条路:或抽身离席,从此与这副躯体、这段因果一笔勾销;或彻底留下,将爱与恨、恩与怨熔于一炉,走到路尽天明。萧秋水低头看掌中长歌,指尖尚留石粉与药香,心间却燃起一团不灭的火。他想起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想起未尽的誓言与未雪的仇。他没有踟蹰,提笔落下“留”字如刀。他要留在这幅角色里,一血旧耻,一一报仇,也一一道谢;要以一人之力,换天地一段清明。风声渐紧,山雨欲来,他立在风口,长歌在握,眉目清寒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