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的脸上还残留着过敏退去后的苍白,指尖却依旧微微发颤。检查单上清晰写着“海鲜过敏”,所幸发现得早,只是虚惊一场。春畅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拉着她去找岑矜开药。岑矜翻着病例,眉心却紧紧拧起——螃蟹才吃到一半,人就已经开始觉得不舒服,却死死憋在心里,连一句“难受”都不肯说出口。试鞋子时尺寸不合脚,也只是默默忍着把脚磨红。她好像习惯了把所有不适和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只留给旁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春畅在旁打圆场,说李雾大概是突然被人照顾得太多,一时还不适应,又刚离开熟悉的地方,一个人闯到陌生城市,不敢表达想法也算情有可原。
药方很快开好,岑矜把药单递到李雾手里,语气却格外认真。她告诉李雾,关心从来不是负担,不需要装作若无其事,也不需要一味隐忍。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届时宿舍里只有同龄的同学,没有人能像现在这样替她张罗琐碎的生活,她必须学会开口,学会为自己发声,也学会尽快适应将要长久停留的这座城市。说到这儿,她语调放缓,希望李雾把这些生活用品、这些关照,当作迈向新生活的起点,而不是沉甸甸的压力。离开诊室时,她顺路陪李雾去洗手间,却意外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瞥见了卞歆然的身影——对方正站在妇科门诊门口,同医生低声讨论着什么,隐约能听见“早孕”这样令人心头一震的字眼。卞歆然推门而出,岑矜下意识侧身躲向一旁的墙角,李雾反应极快,急急站在她身前,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打破这层尴尬的薄冰。
夜深时分,屋子重新安静下来。收拾好晾晒的衣物,岑矜从抽屉里翻出一部旧手机,外壳已有些磨损,却依然干净利落。她擦了擦屏幕,递到李雾手里,说这样一来,有事就能随时联系。她耐心教李雾使用智能手机,从解锁、打字到添加联系人,一步步演示,又让她亲自试着拨打自己的号码。等手机在客厅里响起,岑矜脚步轻快地跑回卧室,在那头接起电话,刻意装出一本正经的口吻,郑重其事地为白天发的脾气道歉。李雾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轻声说自己根本不曾生气,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两个人一来一回说着看似琐碎的话,却在这种略显笨拙的交流里,慢慢摸索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像是彼此试探着搭建一座沟通的桥。
第二天清晨,城市还带着一丝凉意,岑矜便陪着李雾走进校园。她把两千块钱转到李雾卡里,说是生活费,不许再一味地省吃俭用,偶尔点几道自己喜欢的菜,也是一种犒劳。宿舍不大,却整洁明亮,两人一起铺床叠被,把行李一点点归置妥当。忙完这些,岑矜又带她去食堂,熟悉一下最常去的地方。听说学校准备统一定制校服,她当即加入了家长群,一边查看通知,一边认真替李雾留心细节。只是,当年轻的岑老师在手机屏幕里以“家长”身份出现时,两人都忍不住觉得有些别扭——明明只相差几岁,却在校方的视角里突然多出了一层角色。她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把自己备注成“岑老师”拉进群,话说出口,两人又同时笑出声来,那种尴尬也就被笑声冲淡了些。
忙完入学手续,岑矜还要去处理自己的工作,只得暂时离开。李雾一个人站在教学楼前,望着高高的旗杆和来往匆匆的学生,心里的紧绷悄然松动几分。校园的气息太熟悉了,空气中夹着粉笔与书页的味道,让她的步伐也不自觉轻快起来。回到宿舍,她很快就同另外三位室友打成一片——成睿和冉飞驰都在三班,性格开朗,话题不断;林弘郎则在四班,言语不多,却有种沉稳的可靠感。一班是众人口中的“火箭班”,几乎汇聚了整个年级最顶尖的学生,是许多人的梦想归属。李雾曾默默向往过那个班级,直到分班考试结束,才得知自己被分到三班。消息传来时,她有那么一瞬的失落,但岑矜告诉她,中途辍学一年还能考进三班,本身就已经不容易,不必拿别人完好无缺的起点来苛责自己。临走前,岑矜专门买了一块电子表戴在她手腕上,说这样在课堂上也方便看时间,不用再频繁翻找手机。待一切叮嘱完,她才真正离开校园。
晚自习后,宿舍灯光柔和,书本摊开在每个人的桌前。李雾很快进入学习状态,仿佛生来就属于这种被黑板与习题环绕的节奏。夜深了些,她打开微信,给岑矜发去第一天的校园小结,从宿舍环境到同学性格,从饭菜味道到课堂氛围,一一简短汇报。手机屏幕亮起时,她看到对方回得很快,说自己明天也要正式回到岗位上班。另一端,办公楼里的空气比校园冷硬得多,职场里的消息总是来得不动声色。岑矜回去后得知,原本与自己同级的吴复已经升职,成了大家口中的“新领导”。有同事低声议论,说他能在职场上一路顺畅,与妻子早年在资源上的支持不无关系——项目、人脉、机会,曾经都由她出面争取,如今却成了别人履历上一串漂亮的成绩。吴复和岑矜几乎同时听见,却谁也没有反驳,关于工作,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安静只维持到话题从“升职”转向“婚姻”。不久之后,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面对面坐下,吴复将一张张纸摊开,把财产分割、房产归属、手续流程逐条说得清清楚楚,仿佛在讨论一项普通的业务。岑矜端着咖啡,指尖被瓷杯的温度烫得有些发麻,她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结束这段关系。吴复避重就轻,没有提起卞歆然、没有提起那次在医院门口被匆匆掩藏的“早孕”。她也没有拆穿,只淡淡收起那些列得有条不紊的纸张,把这场谈话当作一场对过去多年的正式告别。时间很快推到2024年,日历一页页翻过去,有些人离开得悄无声息,有些联系又悄然重建。某天,岑矜的父母来到她家,帮着下厨做饭,絮絮叨叨聊起近况,顺口提到李雾前不久刚来家里拜访过。老人说她像是刚从国外回来,和朋友一起创业,忙得脚不沾地,言语间隐约透出几分欣赏与疼惜。岑矜却愣了愣——那样的近况,李雾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饭桌上话题很快从工作转向婚姻。岑老师一如既往地操心女儿终身大事,轻声劝她多和陆医生相处,不要一味把精力都耗在工作上,该考虑的总要认真考虑。岑矜只好笑着应下,说会慎重对待,不会敷衍。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的夜色下,李雾被老轶拉去参加一场应酬,觥筹交错间,创业初期的压力被酒精掩盖得若隐若现。散场时,成睿提出要送她回家,口气自然得像学生时代那样随口一问。李雾却摇摇头,礼貌地拒绝了这份好意,一个人拦下出租车,把一个地址报给司机。车窗外灯光飞速后退,城市的轮廓在夜里被拉长,她靠在座椅上,心里却逐渐清晰——这一晚,她想去的“家”,是岑矜的那扇门。多年后的这次造访,将在两人的生命中,悄然翻开全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