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门锁轻响的一瞬,她看到踉跄倚在门框上的李雾——酒气缠绕着他整个人,像一团散不去的迷雾。眉眼间一贯清冷的少年,此刻醉得一塌糊涂,步履虚浮、话语含混。岑矜无奈又心疼,只好伸手将他架进屋里,让他坐到沙发上,弯腰替他脱下浸满寒气的外套,好让醉意散去一些。她转身去倒水,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猛地攥住,整个人被拖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随即被压在柔软的沙发上。毫无预兆的拥吻如骤雨般落下,急促而凌乱,带着烈酒的辛辣与压抑太久的情绪。她挣扎着推拒,却在他不容分说的力道里,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心底某一处隐秘的角落,甚至在此刻悄然颤栗、隐约享受这份突如其来的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吻在他胸膛起伏间缓缓停下。昏黄灯光下,李雾望着她,眼中醉意翻涌,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痛与恨,他声音嘶哑,说这些年他明明一直恨着她,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她的影子。话音未落,记忆便像被猛然扯开的幕布,将他拉回八年前那个刚入学的冬日——那是他第一次离家住校,第一次长假来临,舍友们匆匆收拾行李奔赴各自的归处,而他却迟迟没有打算回家。正对着空荡荡的宿舍发呆时,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他愣了一下,是岑矜。电话那头,她语气笃定,说自己已经在校门口等他,来接他“放学回家”。那一刻,他的心骤然被填满,提着背包几乎是小跑着冲出校门,只见她站在寒风里,围巾裹着半张脸,却仍旧耐心地等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他们并肩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她细细询问学校的课程、宿舍的人际、是否有人欺负他,他一一回答,说一切都很好、同学也不错,刻意把那些不愉快的细枝末节藏起来,只想让她放心。上车后,她让他自己选餐厅,说刚放假应该好好犒劳自己,他随口点了家平时舍不得去的店。吃饭时,她替他点了他最爱吃的菜,还习惯性地为他点了冰可乐——那是从小到大几乎不会缺席在他餐桌上的饮料。微小而琐碎的照顾,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情感一寸寸收紧。饭后本该是平静回家的路程,手机铃声却打破了这份暂时的安稳。春畅焦急来电,说亲眼看到吴复与一名陌生女子形影不离,正同进某家餐厅,自己一路跟了过去。方向盘在岑矜掌下短暂一顿,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仍保持镇定,让李雾先回家,自己去处理婚姻中的“私事”。
李雾不放心,执意要跟着,被她坚决拒绝。两人匆匆告别,他望着她远去的车尾灯,心里涌起隐隐的不安。另一边,岑矜与春畅在约定地点会合,透过落地窗,她看到吴复与卞歆然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的餐点尚冒着热气,两人说话时自然亲昵,视线相对时眉眼温柔,与曾经属于她的那些画面何其相似。两年前,她也曾被这样小心翼翼地放在对面的位置,被温声问候一天的疲惫,在烛光下被许诺“白头到老”。如今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笑意,已毫不留恋地转移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委屈、愤怒、羞辱与心碎如海浪般一并涌来,堵得她胸口生疼,眼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就在她动弹不得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挡在她面前——是不知何时赶来的李雾,他沉着脸,举起手机冷静地对准窗内,清晰记录下那对男女亲昵相拥的画面,然后默默收起手机,轻轻拉住她的手,带着她离开这处让人窒息的地方。
那一晚,春畅陪她在家里喝闷酒,几乎把所有的话都说了个遍,从初见到婚礼,从期待到失望。酒瓶一只接一只空掉,桌上凌乱一片,窗外霓虹渐灭又亮起。春畅最终醉倒在沙发上,直接留宿在岑矜家。次日清晨,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带着些许冷意。厨房里却飘来阵阵温暖的米香——李雾早早起床,熬了一锅小米粥,轻手轻脚端到餐桌上。他随口提起,说从前姑父每次醉酒,姑姑都会熬小米粥等他醒来,那是他记忆里家最柔软的味道。谈及醉酒,他不经意提到自己也会挨打吗的往事。岑矜心里一紧,问他是不是经常被姑父责打。李雾摇头,说倒也算不上常有,反倒更多时候,是姑父惹了麻烦,被人上门闹事,他才会下意识站出来替自己和家人回击,“能打的时候就打回去,如果一直忍着,身上疼,心里更疼。”他轻描淡写,却在无形中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勺子在碗壁轻轻碰撞出清脆声响,岑矜低头看着粥面泛起的微小涟漪,思绪却在心底翻涌。明明自己是被背叛的一方,却在每一次争执中都要承受吴复的指责,被迫反思、被要求宽容,彷佛所有错误都与他无关。她忽然意识到,这样无休止的隐忍,只会让自己一步步被逼到悬崖边缘。与其在黑暗中咬牙坚持,不如像李雾那样,为自己站出来。念头一旦萌生,便再也压不下去。她放下勺子,擦去最后一滴泪,转身出门,直奔那套曾经怀抱着共同未来想象的房子——如今,他们共同置办的家。钥匙转动的一刻,她嗅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开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屋子的“生活痕迹”:梳妆台上整齐摆放着卞歆然的护肤品,衣柜里挂着她的衣裙,卫生间有她的香氛和浴袍,甚至一间小房里,婴儿床、玩具、柔软的小毯都已准备妥当。
每一件物品都像一记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她脸上,也扇醒她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手中的手机在微微发颤,她却屏住呼吸,将房间里所有证据一一拍下,照片接连闪过屏幕,如同一张赤裸的清单,将这段婚姻真正的伤口暴露无遗。吴复赶到时,脸色阴晴不定,终究知道理亏,无力再辩,只能低声说可以重新谈离婚的条件。岑矜平静地看着他,只提出一个要求——把她当初投入这套房子的全部购房资金如数归还。她不再纠缠过去的情分,也不再追问那些“为什么”,只是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转身离去,把曾经的誓言和虚伪的温柔一并留在身后。
回到公寓楼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她看到李雾正守在自家门口,背靠墙壁,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她的瞬间,他只是轻声喊了她一声名字,眼底的担忧并未出口,却清清楚楚写在目光里。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门前,重新设定了门锁的密码——以当日日期为序列,轻巧而决绝。新的密码只有她和李雾知道,仿佛在无声宣告: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只属于她们两人共享的秘密空间,不再允许过去的阴影擅自闯入。与此同时,在另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李雾从酒店洁白的床单间惊醒,宿醉后的头痛让他皱紧了眉。他从前台得知,昨夜是岑矜亲自将他送到酒店,还匆忙间遗落了身份证。记忆碎片渐渐拼回,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酒精支配下的鲁莽举动——那个失控的吻,如火焰般反复在心头闪回,让他羞愧、懊恼,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前台工作人员把身份证递到他手里时,他怔了几秒,还是收了下来,说会亲自交还。此时,盛璨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签署一份重要合同,需要双方负责人提交身份证信息。岑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证件还留在酒店,于是打电话过去,对方却告知身份证已被李雾领走。她一时间进退两难,不愿也不知该如何主动与他联络,只好拜托酒店帮忙转交,这让服务人员也颇为为难。最终,她还是咬牙给李雾发去讯息,客气而克制地询问取证件的方式。李雾沉默片刻,回信说让她亲自来拿,语气不卑不亢,仿佛他们之间尚未掺杂那些混乱的情绪。消息发出后,手机却迟迟没有新提示弹出,岑矜始终没有回复。
夜色再一次降临,她独自在家,打开尘封的收纳箱,一件件翻出当年李雾留在这里的旧物:已经褪色的校服外套、边角磨损的课本、写满笔记的练习册,还有一只被他用到裂口的小水杯。指尖抚过这些承载岁月的小物件时,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背着书包从校园走向她,言笑之间尚有青涩。许多话堵在喉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起,也找不到恰当的机会归还。她只好将这些东西重新整理好,装进一个整洁的纸箱,默默放在门边,告诉自己等到某个合适的时机,再亲手交到他手里。时针悄然指向更久之前——2016年,离婚手续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把工作交接完毕,提交了辞职信。春畅带她去吃了一顿简简单单却隆重的饭局,举杯庆祝她终于肯放开那段耗尽心力的婚姻,赞她这一次总算干净利落、不再回头。与此同时,人生另一端的时间线里,李雾刚刚领到崭新的校服,兴冲冲穿上,请舍友帮忙拍照。那张青涩的照片被发到岑矜的手机上,屏幕里,他站在校园一角,笑容明亮而干净,仿佛在向她展示一个刚刚展开的人生章节。只是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往后的每一步,都会在暗中纠缠成一张复杂的命运之网,让情感在爱恨之间长久拉扯,难以轻易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