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苏从昏睡中惊醒,发现自己竟赤裸地与费文典躺在同一张床上,昨夜的记忆一片空白,她吓得浑身发软、手脚冰凉。向来自持的费文典也惊出一身冷汗,他瞬间明白,是费左氏在酒里动了手脚。愤怒与羞辱裹挟着他,他草草收拾行李,头也不回地奔回学校,当场立下誓言——此生不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费左氏见费文典拎着行李、怒气冲冲离家而去,反倒松了口气,认定昨夜那一场“好事”已经办成。她笑眯眯地进屋看望宁苏苏,话里话外都是关切,宁苏苏却早已猜到她在酒里下药,语气冷得像冰。面对指责,费左氏不恼不怒,只一味低声劝慰,嘴里还念叨着要去佃户家收租,让宁苏苏安心在家“养身子”,心思盘算得比谁都细。
宁母自知大限将至,心里最放不下的,是性子倔强的宁绣绣。宁可金提议带她去看看女儿,她却摇头,执意要等宁绣绣亲自回来,向宁文祥服软,她说这不仅是小两口的事,更关乎整个宁家的脸面。临终前,她叫来封大脚——这个被她多次接济过的庄稼汉。当年她送过他两个馍,封大脚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宁母当着众人的面跪下,哽咽着托付女儿的余生。封大脚红着眼睛承认自己自小就喜欢宁绣绣,当场发誓此生对她不离不弃。宁母听罢,眼里既有不舍的泪光,也多了一分踏实,相信女儿纵使吃苦,也能过出一条生路。
得到宁母首肯后,封大脚立刻和宁绣绣商量,把宁母接回自己家中,两人一同伺候。宁绣绣早有此意,连连点头。那一夜,宁文祥回家很晚,老伴将心中压抑多年的话一股脑说出,劝他别再死摁着宁苏苏和宁绣绣不放,又细细交代身后事。宁文祥嘴上虽倔,却一一应下。第二天清晨,他伸手去唤人,却发现枕边人面色安详、气息全无,顿时如五雷轰顶,只能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悔恨已然太迟。
天刚蒙蒙亮,宁可金就派人急匆匆赶去给宁绣绣报丧。得知母亲离世,宁绣绣仿佛被人抽空了魂魄,嚎啕大哭,被封大脚一路搀扶着回屋,她躺在床上,眼泪一滴滴砸在枕头上。封大脚独自前往宁家奔丧,却只被随手扔了顶孝帽,宁家人根本没把他当成自家女婿看待。他满腔悲愤无处诉说,只得咬着牙掉头回家。
宁母的灵堂前,人声嘈杂,佃户们纷纷赶来哭丧,说是前来尽心,实则盼着趁机添顿饱饭。费大肚子领着一家老小跪满一地,夸张的哭腔引来众人窃笑。银子无意间瞥见弟弟铁头也在偷笑自己那不争气的父亲,羞愤难当,一把拽起弟妹就走。铁头想追上去解释,却被母亲死死拉住,让他先去吃席填饱肚子再说。
正在这时,封四也来宁家吊唁,提出要让妻儿一起来上香,既尽礼数也讨个面子。哪料宁学祥铁面无情,话里只有一件事——还钱。场面一度僵冷。院外的大树下,银子抱着树干哭得撕心裂肺。宁学祥出面,勉强答应送他们家一袋红薯干,算是施恩。谁料银子不仅毫不领情,还抬手朝他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就跑。铁头急忙追上去,一路道歉,银子却想到他笑自己爹,怒火更盛,只留下一句“滚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前香烟袅袅,封大脚披麻戴孝,再顾不得旁人眼光,咬牙按照亲女儿、亲女婿的规矩置办了一整套送葬礼。出殡那天,他代宁绣绣给宁母重重磕头,额头在地上砸得“咚咚”直响。围观的乡亲都为他这份担当啧啧称赞,说他比宁家亲人还要实在。宁学祥看在眼里,心里的坚冰终于被敲开几道裂缝,老泪横流。回到家中,封大脚见宁绣绣正翻箱倒柜找红纸,她说自己曾答应母亲,每年过年前都要剪好窗花送回娘家。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去给她寻红纸。
夜深如墨,油灯昏黄。宁绣绣守着那一点微光,一剪一剪地在红纸上勾勒出记忆里的花样,从未干过细活的手被剪刀磨得发红,却始终不肯停下。直到天色发白,最后一张窗花落在桌上,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今日,正是宁母出殡之日。宁可金携家带口为母亲送行,宁学祥站在门槛上,望着灵柩缓缓抬出,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背影佝偻而落寞。送葬队伍绵延至村口外,哭声、锣声搅在一起,仿佛把整个村庄都裹进了这场离别里。
就在队伍走出很远时,宁绣绣披麻戴孝一路追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悲痛中,她仿佛又看见了母亲温柔的笑脸,再也撑不住心底的秘密,当众喊出真相——自己当初并未被土匪糟蹋,那些话不过是和父亲赌气、故意说出伤人之语。转眼到了宁母头七,宁苏苏回家烧纸,得知封大脚家已被贫苦压得喘不过气,心中不忍,求宁学祥出手相助。宁学祥却冷冷放话,只要宁绣绣肯回家认这个爹,他就立刻帮忙,否则一切免谈。宁绣绣的性子一如既往硬气,宁愿咬牙撑着日子,也不肯轻易服软。
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宁绣绣,从未真正下过地、碰过粗活,如今却被迫走上另一条人生路。洗衣、做饭、喂猪、烧火,她什么都不会,却也什么都不肯放弃。笨拙的身影在院子里忙上忙下,常把简单的家务弄得一团糟,惹得一旁的封二看热闹似的笑个不停。宁绣绣咬紧牙关,把嘲笑当成鞭子,一次次跟在婆婆身后学做事,跌跌撞撞,却倔强地不肯认输。
宁绣绣宁肯跟着封大脚过清苦日子,也不愿向宁学祥低头。她跟着婆婆学做家务,下地干农活,从笨手笨脚到行云流水,不到几天就有模有样。她改口管封二夫妇叫爹娘,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封大脚更是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整日乐呵呵围着她转。
宁学祥到地里“视察”,一边拿腔拿调指挥佃户干活,一边无意间看到宁绣绣正和封大脚一家并肩劳作,心里一阵刺痛。为了“抢回”女儿,他当场找封二理论,却被封二一句一句怼得哑口无言,两人你来我往吵得天翻地覆。宁绣绣干脆喊封二过去帮忙干活,把父亲晾在一边。宁学祥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劝她别在封家吃苦受累,宁绣绣却坦言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宁学祥被这份倔强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灰溜溜离开。
宁绣绣皮嫩肉细,一天挑水下来,肩膀被扁担磨得通红。封大脚忙前忙后给她找膏药,婆婆又捧来鸡蛋,教封大脚给她滚鸡蛋消肿。宁绣绣说想洗个澡,封大脚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的大水缸让给她用。封二得知后大为光火,宁绣绣连忙认错,坦言不知道家里只有这一口水缸。婆婆赶紧打圆场,替她说话。封大脚一咬牙,挑了好几担水摆到门口,笑着让父亲用个够,这才把封二的火气压了下去。
宁绣绣跟着封大脚到水井边挑水,扁担压在肩上,脚步摇摇晃晃。封大脚一路在旁照看,生怕她摔了。村里人看在眼里,对这个城里姑娘赞不绝口,纷纷夸她懂事能吃苦。宁学祥舍不得女儿在封家受累,回去后在宁可金面前大发牢骚。宁可金劝他干脆把那十五亩地给封二,让绣绣少受点罪,宁学祥却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宁可金特意上门看望宁绣绣,却得知她跟着封大脚上山砍柴,忙跟去山上找人。看见宁绣绣满身泥土、汗水湿透衣襟,他心疼得直皱眉,封二却在一旁说风凉话。宁绣绣却对如今的生活心满意足,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她坦然表示:若不是封大脚收留,她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宁可金只得叮嘱封大脚好好对她,封大脚当着他的面立誓,绝不会让宁绣绣受半点委屈。宁可金回去后派人给封家送了一车柴火。日子一天天过去,宁绣绣完全融入封家,起居作息和他们一模一样,封二越看越中意这个儿媳,当场表态,以后不许她再干最苦最累的活。
年关将近,封四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宁学祥上门讨债,正琢磨着要不要躲一阵,哪知人还没走就被堵在家门口。宁绣绣冷下脸,逼着封四把欠款一笔勾销,否则就要把他家猪牵走抵账。封四媳妇急忙把人关在门外,谁知自家儿子一时嘴快,脱口而出家里还有四亩地。宁学祥顺势步步紧逼,要求封四交出土地。封四被逼得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说。
封四媳妇见势不妙,只好低着头来求宁绣绣,想让她替自己在宁学祥面前说句话,被封二当场一口回绝。她只好在院里又哭又闹,扯着嗓门喊冤。宁绣绣闻声出来,冷静表明自己已经和父亲断绝往来,不再替任何人求情。封四媳妇见劝不动,索性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封母这才当着众人的面,把封四夫妇这些年不孝敬老人、好吃懒做的旧账一件件翻出来,封四媳妇自知理亏,只能悻悻离开。
宁绣绣与封大脚商量,要学着打蓑衣拿去卖钱贴补家用。封大脚觉得主意不错,只是蓑衣草得等到秋天才有。宁绣绣打算先跟婆婆学手艺,封大脚却舍不得她干这种粗活,怕她一双嫩手被草叶割伤,宁绣绣却毫不在意。就在这时,宁苏苏来探望姐姐,一时心乱,将自己和费文典醉酒圆房的事全盘托出。宁绣绣这才明白,当初费左氏是在骗她。她却没有再纠缠旧事,只劝宁苏苏好好过日子,别再折腾。
一转眼到了春节,费左氏张罗着伙计们在家里张灯结彩,宁苏苏插不上手,站在一旁不禁想起娘家过年的热闹光景。另一边,宁绣绣亲手剪窗花,准备迎新年。无意中得知,封二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更多的土地。宁绣绣却不愿为了这点地低头求宁学祥,她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年一过,就去找费左氏租上几亩田地。这个想法一说出口,立刻得到封大脚的全力支持。
封二天生就认地主儿,比命还要紧。听说他惦记着过年后多承包几亩好地,宁绣绣便打算去找费左氏商量租地的事。封二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天天催她赶紧去说好。可宁绣绣心里打鼓,怕费左氏误会她是借“租地”兴师问罪——毕竟当初那一滴指血,把她和费文典的婚事骗黄了。她只好先去找宁苏苏,想好好商量一番。
郭龟腰赶着小驴车进城转了一圈,回村时车上装得满满当当:针头线脑、水粉胭脂、铜镜小玩意儿,一落地就被乡亲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一边卖货一边嘴不停,把城里的新鲜见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宁苏苏来买小镜子,郭龟腰这才想起——费文典托他捎了一封信,只是疏忽没带在身上,叮嘱宁苏苏晚上去他家取。
夜幕降临,封四夫妇和村里人陆续挤进郭龟腰家烤火闲聊。郭龟腰越说越起劲,把军阀混战、北伐军打仗的消息讲得惊心动魄。封四一听北伐军专打贪官,还要给农民分田地,心里像点着火,盼着他们早点进了天牛庙村。宁苏苏急匆匆上门要信,郭龟腰却先塞给她一块八爪鱼,吓得她扭头就跑,他连忙追出去,把家书塞到她手里,又顺手送上一小盒巧克力。
回到家,宁苏苏顾不上歇口气,立刻把信念给费左氏听。信里,费文典说自己事务缠身,今年不能回家过年,每日不是在学堂,就是下地与农民同吃同劳,亲眼看见庄稼人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他在信中再三央求母亲,给佃户们送点年粮。听到这儿,费左氏脸一绷,坚决不答应,更注意到整封信里一个字都没提宁苏苏。宁苏苏却满不在乎,早就没把费文典当自家人看。
准备过年时,费左氏嘴上说不同意,手底下却还是吩咐刘胡子去置办鞭炮、筹备年货。宁苏苏拆开那盒巧克力,吃得停不下来,一嘴黑乎乎的,把费左氏吓得心惊肉跳,还以为她中邪受了伤,闹了个大笑话。另一头,宁绣绣生火做饭,忙得满脸灰,婆婆心里疼,就让封二进城买了洋火回来。封二点着火,红焰蹿起,把周围街坊都吸引过来围观,啧啧称奇。
封大脚则把天牛石擦得锃亮,像对着老朋友一般,悄悄倾诉心事,还郑重其事在石前烧纸许愿,答应下回一定带宁绣绣来拜一拜。铁头迷恋银子,常背着娘从家里偷偷挪粮接济银子家,被铁头娘逮住后追着满村打。封大脚忙上前劝解,劝她不要横在两个小年轻中间,再苦再难也要成全他们一门婚事。铁头娘却怕将来费大肚子一家老小都上门“蹭吃蹭喝”,死活不松口,封大脚只得软磨硬泡,才把她哄回家去。
银子蹲在地里,一粒一粒拾着落下的玉米,手指都冻红了。铁头冒着挨打的风险赶来送粮,银子知道他又被娘追打,心疼得直掉眼泪,一声声问冷问暖。铁头心里一热,猛地抱起银子在地里转起圈来,冲着田野高喊:“银子是我媳妇!”他们明亮的笑声在枯黄的庄稼地间此起彼伏,像提前到来的春风。
除夕这天,宁学祥亲自领人上门,到封四家逼债。封四早就把门锁得紧紧的,一家人缩在屋里大气不敢出,任由宁学祥坐在门口破口大骂。偏巧封大脚和宁绣绣提着粮和肉上门送年货,远远就看见这幕场面。宁绣绣心中有数,笑着走过去给封四家门上贴“福”字,又随手抓起扫帚在门前大扫除,扫得尘土飞扬,活生生把宁学祥“扫”得恼羞成怒,只得灰溜溜离开。
另一边,费左氏终究还是听进了信里的话,暗暗派刘胡子给佃户们送去粮食。宁苏苏却坐在大门口发呆——每年过年,宁绣绣总会剪一大把窗花,把每一扇窗都点缀得红火喜兴,如今屋里冷清,她越发想念这个姐姐。费左氏见她心事重重,只好不断宽慰,拉着她回屋吃年夜饭。
除夕夜,宁绣绣亲自下厨,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特地把封四一家和铁头母子叫来,一起热热闹闹过年。费大肚子家穷得叮当响,银子却没抱怨,只蒸了几个窝头,带着弟弟妹妹做游戏,苦中作乐。席间,铁头当着众人的面立下誓言,一定踏踏实实种地,早日把银子娶进门,却当场挨了母亲一顿训。乡亲们纷纷上街放鞭炮,爆竹声震天,宁苏苏坐在门槛上看热闹。封二专门跑来,轻声请她抽空去家里看看宁绣绣,她大方地抓了一大包花生瓜子和糖块塞给他,让他带回去一起分享。
热闹散去,宁学祥独自一人对着酒壶闷喝,窗外是一片鞭炮齐鸣、欢声笑语,屋里却冷清刺骨。他听着听着,心中愈发凄凉。那边,年夜饭后,宁绣绣陪着封大脚守岁,她想起早早离世的母亲,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封大脚慢慢开口,说起当年和宁绣绣娘子推心置腹的那些话,又郑重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丢下宁绣绣。宁绣绣听得泪如泉涌,心里却踏实温暖。
大年初一一早,婆婆就兴冲冲地要带宁绣绣上娘娘山赶庙会,封大脚麻利地去套马车准备。宁苏苏来给宁学祥拜年,正好碰上,宁绣绣索性把她也拉上车,一起去逛庙会。佃户们一早拎着简陋的礼物来给费左氏拜年,她却婉言谢绝,只受一声祝福,把大家送出门。
庙会上人声鼎沸,鼓乐喧天,糖葫芦、花灯、铜铃铛把人眼睛都看花了。宁苏苏买了一串糖葫芦,哪里舍得等到回家,当场就吃得只剩竹签。回家的路上,她挽着宁绣绣的胳膊,嘻嘻哈哈地打听她和封大脚的枕边私语。宁绣绣羞得连忙岔开话题,却怎么也藏不住眼底的甜意。宁苏苏看在眼里,忽然有点羡慕——原来有人真心一意守着,自是世上最暖的福气。
正月里,宁苏苏兴冲冲地上门给姐姐宁绣绣拜年,又随着姐夫一家热闹地去娘娘山逛庙会,白天灯火人潮、鼓乐喧天,她看得眼花缭乱,舍不得走。晚上便留宿在宁绣绣家中,姐妹俩推心置腹地话起家长里短。宁绣绣借着夜色,悄悄说起封二想要租地耕种的事,宁苏苏一口答应帮忙,觉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此时,屋外的封二却像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坐不住,急得让封大脚去探听租地谈得怎么样了,封大脚看破他的心思,偏是笑着摇头,死活不肯去替他“打前站”。
第二天一早,费左氏亲自上门来接宁苏苏回去。宁苏苏玩得正尽兴,不想这么快离开,宁绣绣也舍不得,想着再和妹妹多说几句贴心话。费左氏却一脸严厉,认定姑娘家的名声要紧,不容分说地把宁苏苏带走了,留下宁绣绣怅然若失。路上,宁苏苏索性拉着费左氏一同喝酒壮胆,杯盘间话锋一转,将封二租地之事悄悄提起。费左氏听说宁绣绣是真心实意跟着封大脚过日子,对这门亲事更添几分认可,心里一松,便爽快应下,把地租给封二,算是给这个勤快又憨厚的小子一条出路。
回到家里,宁绣绣勤快地跟着婆婆学编草鞋、打蓑衣,粗糙的稻草在她指尖翻飞,很快就有模有样。婆婆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对这个儿媳连声夸赞。宁绣绣趁着婆婆心情好,半打趣半认真地打听起封大脚从前的事儿,婆婆说起儿子小时候的顽皮、年轻时的吃苦,絮絮叨叨,仿佛翻开了一本旧账,两人越聊越亲近,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另一边,宁学祥请封四到酒桌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封四就明白宁学祥惦记的是自己那四亩地。宁学祥以每亩五块大洋的价钱买下,又顺势从中扣掉封四欠下的十五块大洋,当场塞给封四五块现银,并拍着胸脯保证会认真把地种好,让封四放心外出打零工,将来封四老了回村,这地还会完完整整归还。封四被他说得心热眼热,当即在合同上按下手印,这四亩地就此易主。
租地的事还没落在纸面上,封二已经急得团团转,一遍遍催宁绣绣去找宁苏苏打听,不时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宁绣绣看他眉头都快拧成结,忍不住笑着宽慰,劝他再等等消息,莫要操这几天心。村里,铁头家有十三亩地,却没钱买种子,抬不起头来向封大脚借钱,只能干着急。封大脚把这件事告诉宁绣绣,宁绣绣心里一酸,从柜子里拿出自己亲手编好的蓑衣想拿去换钱。封大脚看到她双手被稻草划得伤痕累累,心疼得直皱眉。宁绣绣却不愿他为难,提议让铁头跟着郭龟腰出去贩盐,既能挣点盘缠,又不必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这才算给铁头家找了一条活路。
一晃到了立春,空气里的寒意尚未散尽,田里却已隐约有了新气象。婆婆笑眯眯地塞给宁绣绣一块脆生生的白萝卜,说是讨个好彩头,盼她早日给封家添个大孙子。宁绣绣羞得满脸飞红,低着头连连应承。封大脚顺势领着她去参加村里一年一度的试春气仪式。封二站在最前头,带着乡亲们焚香磕头,虔诚祈福。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封二将一根轻若鸿毛的羽毛放进竹筒中,看那羽毛慢慢从筒口飘出,随风悠悠升起,示意春气已动。瞬间,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乡亲们围着竹筒又笑又喊,仿佛看见了满地丰收的庄稼。宁绣绣被这股浓烈的希望与热闹深深感染,心里也悄悄升起对新生活的期待。
与此同时,费左氏却打起了精细算盘。她命刘胡子把所有佃户召集起来,当众宣布要重新签订租地合同,谁若不按时交租,就得自动减少手里的地。铁头娘急忙上前求情,说他们家年年按时交租,只是当年铁头爹生病借了一大笔钱,一时半会还不上,请费左氏念在旧情上宽限几年。费左氏却一板一眼,坚持公事公办,当众宣布收回铁头家租的十三亩地,转手租给了早就虎视眈眈的封二。铁头娘眼圈通红,却只能强忍着眼泪退到一旁,这十三亩地,自此换了主人。
得知铁头要外出闯荡,宁绣绣特意给他准备了新衣裳和路上的盘缠,把一针一线的关心都缝进衣角。铁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重重点头,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封二家原本就有十八亩地,现在又从费家租了十三亩,一下子攒到三十多亩田,忙得脚不沾地。宁绣绣看着封二和封大脚每天起早贪黑,心里又心疼又着急。封二盘算着想买头耕牛,好减轻些劳力,可一想到要掏钱,又舍不得那几块大洋从手心里飞出去,嘴上总说“再忍一忍”,抠门得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惹得宁绣绣忍不住拿他打趣。
说笑归说笑,宁绣绣却偷偷行动起来。天刚蒙蒙亮,她便一个人赶去牲口市场。人声鼎沸的市集里,她一眼就相中一头额上长着独角的小牛,虽然长得有些古怪,却精神十足、脚步稳健。卖家开口要四块大洋,宁绣绣掂量着手里的钱,当即拍板先付了一块大洋当定金,让卖家把牛直接牵到封二家去,余下三块再由封二补齐。卖家见她爽快,便依言而行。等牛被牵到家门口,封二一见这头独角牛,眼睛都亮了,却嘴硬得很,坚持不肯收,说什么也不能欠别人的情。奈何宁绣绣的定金已经付出,卖家也不肯退回,只得由他和卖家你来我往地砍价,最后咬咬牙,花了三块大洋,把这头独角牛真正收入囊中。
等人一走,宁绣绣才和封大脚商量,打算找个机会让封二把那一块定金还给她,心里也好踏实些。谁知封二越想越窝火,觉得宁绣绣给他挖了个坑,让他没法在乡亲面前说“不要牛”。可每每看见那头独角牛在院子里昂首抖鬃,又心满意足得紧,恨不得立刻下田试上一圈。又气又喜的滋味把他折腾得团团转,最后干脆去找封大脚,半真半假地嚷嚷着要他好好“收拾收拾”宁绣绣,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那一点藏不住的笑意。
封二越看越爱不释手,宁绣绣花三块大洋给他买来的那头独角牛,在他眼里简直比金子还值钱。一大早,他就兴冲冲牵着牛满村子转,逢人便炫耀,乡亲们围着牛打量,都说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封二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封大脚看在眼里,偏要唱反调,故意提出要把这头牛卖掉。封二死活不同意,护着牛跟命似的。封大脚见状,顺势张口要宁绣绣当初出的那一块钱定金,封二嘴上不乐意,手里更舍不得掏,媳妇干脆上手去抢。宁绣绣只好把钱还给他,看着银子回到自己手里,封二笑得合不拢嘴,立马去找费左氏签下租地合同,心满意足地又去新租的地里转了一圈,盘算着来年的好收成。
封大脚和铁头本是门对门的邻居,这天他喊铁头过来帮忙烧火,屋里却半天没动静。铁头娘突然冲出来,张口就把宁绣绣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得宁绣绣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封大脚却心里一紧,隐约猜到是费左氏把原本租给铁头家的地转给了他们。封二拿出租地合同一看,果然是铁头家辛辛苦苦经营的十三亩地。封大脚连忙劝封二把地还回去,宁绣绣也跟着劝,说这地不能要。
铁头却认定是宁绣绣和费左氏联手,把他家的地硬生生转给了封二,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气得把宁绣绣给他做的新衣服全都甩进封大脚家的院子里,又上手把两家之间的隔墙推倒,撕破脸皮对封二破口大骂。铁头娘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封大脚只好去找封二要地契,说要还给费左氏,封二却把地契护得死紧,一口咬定绝不退地。
铁头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咒骂宁绣绣和封二无情无义。宁绣绣急得连连解释,说自己冤枉,可铁头娘根本听不进去,句句扎心,话话伤人。宁绣绣被气得脸色通红,忍不住回嘴,数落铁头娘不讲良心。封大脚赶紧把宁绣绣拉回屋,耐心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她:当年铁头爹在世,四处求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才租下这块地。铁头爹一去世,母子俩把全部心血都砸在这地里,生怕哪天被费家收回,如今封二一纸合同接手过去,就等于把他们最后一条活路斩断。
铁头越想越气,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他径直去找费左氏讨说法。费左氏叫刘胡子拿出账本,翻得清清楚楚,铁头急切地求他再宽限一年,发誓一定把欠下的租子和老账一并还清。费左氏却一脸冷硬,不肯松口。铁头气急之下暴跳如雷,转头跑去找银子诉苦,说地被抽走,他连娶媳妇的钱都没了,抱着银子失声痛哭,把满肚子的委屈和无奈全哭了出来。
封大脚再也撑不住心里的愧疚,去找费左氏,提出把地退回去。费左氏一眼看穿他是不想得罪铁头,话里话外都不肯松动。宁绣绣看出封二对那块地动了真心,劝封大脚别瞎操心。封二牵着独角牛要下地犁地,媳妇死命拦他,他只好先把牛赶回家,自己一头扎进地里干起活来。封大脚狠下心,把刚砌好的墙又垒高了些,铁头却气势汹汹,再次冲上去把墙推倒,两家矛盾越闹越僵。
铁头为生计只能去村口等活,封四和费大肚子也在那里。封四一听说铁头家的地被收走给了封二,立马添油加醋,在铁头面前把封二说得一无是处。费大肚子听不下去,当场指责封四搬弄是非。铁头却越听越心寒,想到自己常给银子送粮送面,没想到费大肚子竟一副毫不领情的样子。费大肚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冷言冷语警告他别再惦记银子,两人当场吵得面红耳赤。这时,下庄的潘小鬼来招人去他家当“扎觅汉”,铁头和费大肚子一听有活干,只好压着一肚子火凑上去应招。
封大脚和宁绣绣商量后,还是决定先把地耕出来再说,就算最后把地还给费左氏,也不能误了春耕。他把牛悄悄牵到地头,又躲到一边藏起来。封二远远看见那头心爱的独角牛,眼睛一亮,立马跑过去欢天喜地牵着牛开始犁地。封大脚打听到铁头去了潘家当扎觅汉,专门上门给铁头娘捎信,还顺手给她抱来一捆柴火。铁头娘听说儿子只能靠给人干粗活糊口,心疼得哭成泪人,封大脚只好在一旁软言相劝。
封四和铁头都被安排到潘家当扎觅汉,两人挤在同一间屋子里将就过夜。封四一边铺草一边怂恿铁头,叫他明天回家把被褥抱来,长住长扎。与此同时,县农协会长杜春林亲自上门拜访宁可金。宁可金已召集乡勇组了一支队伍,还加入了青旗会。郭总舵主在杜春林面前极力举荐宁可金,杜春林希望他带队参加抗捐抗税,反对贪官污吏。宁可金却说得明明白白,这支队伍只为保家护乡、防贼除匪。二叔宁学瑞在一旁帮腔,又提起杜春林父亲杜明义和宁可金爷爷当年结拜的情分。宁可金仍犹豫,想先与郭总舵主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杜春林念着封大脚曾救过自己一命,特意让宁学瑞带路,登门来致谢。他看见宁绣绣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心里也替她高兴。席间,杜春林向封大脚抛出橄榄枝,请他去县城农协帮忙工作,还允诺可以带着家里人一起去住。封大脚虽觉难得,却一时做不了主,只说要先回家跟长辈和媳妇商量。
封二夫妇忙前忙后准备酒菜,想好好招待这位大客人,宁绣绣也在灶旁帮忙张罗。封大脚热情挽留杜春林吃饭,对方却推说还有要事在身,匆匆告辞离开。另一边,潘家夜深人静时突然闯入一伙蒙面土匪,抄家抢掠。封四无意中听见他们低声密语,刚一探头,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命悬一线。与此同时,宁绣绣其实早已打定主意支持封大脚去县城工作,连夜替他收拾行李。只是封大脚心里挂念年迈的父母,还想留在村里种地尽孝,宁绣绣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收起勉强,把那份期盼悄悄压在心底。
鸡公岭一战,封大脚一边冒险营救被土匪掳走的宁绣绣,一边顺手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杜春林扛下山送进医院。杜春林捡回一条命,感恩在心,出院第一件事就是上门道谢,当场向封大脚伸出橄榄枝:请他去县城农协干事,还特意叮嘱可以带着媳妇宁绣绣一起进城谋个前程。可封二刚从费左氏手里租下了十三亩地,封大脚放心不下,怕他忙不过来,执意要留在村里帮着种地。见劝不动人,杜春林也不好勉强,临走时悄悄塞下一块大洋作谢礼。
夜深人静,宁绣绣无意中发现了那块大洋,立刻要封大脚抽空去县城把钱还回去。铁头的父亲在世时,托人情才从费家租来这十三亩地,一家人起早贪黑细心耕种,却因铁头爹治病欠下费家的钱还不上,费左氏便翻脸收回租地,转手租给了封二,把铁头母子逼到绝境。封大脚心里不落忍,劝封二把地还给费家,可封二死活不松口,还把地契压在枕头底下。封母趁他睡着想偷偷把地契拿走,却被封二当场抓住,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听说家里闹起来了,封大脚赶紧回家站在母亲一边。封二越骂越狠,说他们吃里扒外,还把宁绣绣当初不要娘家的十五亩陪嫁翻出来旧账重提。偏偏宁绣绣这时正好赶来劝架,她从长远打算,劝封二先把地种上再说。封二听了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对宁绣绣大加赞赏,夸她是封家的好儿媳。封大脚看出苗头不对,急忙把宁绣绣拉走。等人一走,封二又把满腔怒火撒到老伴身上,甚至扬言要把她休掉。
宁绣绣早就打定主意,她把杜春林邀请封大脚去县城农协工作的事挑明说了出来。封母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封二也盼着封大脚有出息,可一想到封大脚一走,家里三十多亩地无人照看,又犯起了难。封大脚趁势提条件:只要封二把铁头家那十三亩地还回去,他就放心进城干活。封二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宁绣绣见气氛僵住,连忙支开封大脚去挑水。她把杜春林留下的大洋拿出来,证明封大脚并没胡编乱造,这才让封二半信半疑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胡三带着一帮匪徒悄悄摸到下庄村踩点,很快盯上了潘小鬼家,打算连夜下手。封四恰好无意间听到他们的抢劫计划,吓得浑身发抖,正想逃走时被土匪堵了个正着。事巧,封四那会儿正躲在潘小鬼家偷会野汉子,他情急之下赶紧表态愿给胡三当内线通风报信,这才保住性命。
夜里,封二辗转反侧睡不着,一边盼着封大脚出人头地,一边又舍不得那十三亩肥地。老伴反复劝他:地再好,也比不上儿子的前途。第二天一早,封大脚便动身进城去把大洋亲手还给杜春林。宁绣绣趁机向婆婆把前因后果讲清楚,拜托她一起劝封二把地退回去。她随后亲自登门找费左氏,希望能让铁头家重新租回这十三亩地。宁苏苏在一旁帮腔,费左氏想了想,满口答应,转而又提出条件,请宁绣绣替女婿费文典写封信把人唤回家中。宁绣绣当场提笔,只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归”字,费左氏高兴得拉着宁苏苏去准备饭菜,热情款待她。
封二听说封大脚一早已经进了县城,这才如梦初醒,捶胸顿足地懊悔。宁绣绣随后回到家中,谎称自己送封大脚走了一程,又耐心劝封二把铁头家的十三亩地还回去。封二嘴上不肯,一会儿说地已经加班加点深耕了三遍,一会儿又心疼自己的辛苦。宁绣绣却顺势往好处说:正因为你把地整得好,铁头母子更会感激你这个“恩人”。封二心里那点结,悄悄松了几分。
另一边,封大脚徒步赶往县城,半路遇见费家的伙计小青,正赶着马车去给费文典送信。得知那封信出自宁绣绣之手,封大脚好奇她到底写了什么,小青却死活不肯泄露半个字。到了县城,封大脚按照地址找到了农协,杜春林却外出办事,要两天后才能回来,沈先生便先把封大脚安顿下来。
夜半,院外人声鼎沸把封大脚吵醒,他好奇出门一看,才知道沈先生正在召集队伍,准备连夜行动去接杜春林。封大脚热血上涌,主动跟着一起出发。青旗帮兄弟们在沈先生带领下,一举闯入沭河县政府,将贪赃枉法的官员悉数拿下。封大脚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打官老爷”的行动,激动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同一时间,宁可金也带队冲进沭河县保安团,端掉仓库里的枪支弹药,把保安团的人统统控制住,队长趁乱脱身逃走。宁可金不愿久战,立刻带人撤离,与沈先生会合。
汇合之后,宁可金和沈先生一起去接杜春林,没想到在那儿竟看见封大脚,才知道他们早就是旧相识。躲在暗处的保安团队长见势不妙,举枪瞄准杜春林,想要一枪置他于死地。千钧一发之际,封大脚不顾生死扑上去护住杜春林,子弹擦肩而过,他却被打成重伤。众人火速把他送往医院,好在只是皮肉中的破伤,经医生缝针处理,性命无忧。杜春林放心不下,立刻让宁可金去把宁绣绣接来,让她好好照顾封大脚。
远在外地的费文典收到家书,拆开一看,只见纸上一个大大的“归”字,立刻猜出是宁绣绣的笔迹。他心中翻腾,急忙请假准备返乡。宁绣绣则匆匆赶到医院,守到封大脚床前,嘘寒问暖,寸步不离。护士来给封大脚打针,还让宁绣绣帮忙把他的裤子脱下,她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硬着头皮上手。经过宁绣绣一段时间细致的照顾,封大脚的伤势一天天好转。他难掩好奇地问起那封信写了什么,宁绣绣坦坦荡荡地说,只写了一个“归”字,又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自己早已放下费文典,只想踏踏实实和封大脚过日子。封大脚听得心花怒放,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伤还未好利索,杜春林就特地来病房看望,顺势给封大脚和宁绣绣讲起农协的土地改革政策,要如何打破旧规矩,让穷苦人真正分到地。与此同时,费文典向校长请假回乡,他打算回到村里,亲自宣传“打土豪、分田地”的新气象。费左氏则一边吩咐伙计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边把宁苏苏拉到身边,絮絮叨叨传授“生儿育女”的秘方,盼着家里早添丁口。
封大脚伤势稳定,决定出院回家。杜春林特地派宁可金押送,还让人敲锣打鼓,抬着封大脚风风光光回村。一路上,宁可金绘声绘色地讲述封大脚舍命救人的经过,把他捧成下庄村的“大英雄”,乡亲们纷纷上前道喜,院门口热闹得像过年。夜深人静,喧嚣散去,封大脚终于鼓起勇气,向宁绣绣表白心意。宁绣绣也不再躲闪,坦然承认自己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封大脚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两人低声絮语,情话绵绵。情到浓处,他们顺理成章地同床而眠,这一夜,既是封大脚的“英雄之夜”,也是两人真正结为连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