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二天生就认地主儿,比命还要紧。听说他惦记着过年后多承包几亩好地,宁绣绣便打算去找费左氏商量租地的事。封二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天天催她赶紧去说好。可宁绣绣心里打鼓,怕费左氏误会她是借“租地”兴师问罪——毕竟当初那一滴指血,把她和费文典的婚事骗黄了。她只好先去找宁苏苏,想好好商量一番。
郭龟腰赶着小驴车进城转了一圈,回村时车上装得满满当当:针头线脑、水粉胭脂、铜镜小玩意儿,一落地就被乡亲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一边卖货一边嘴不停,把城里的新鲜见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宁苏苏来买小镜子,郭龟腰这才想起——费文典托他捎了一封信,只是疏忽没带在身上,叮嘱宁苏苏晚上去他家取。
夜幕降临,封四夫妇和村里人陆续挤进郭龟腰家烤火闲聊。郭龟腰越说越起劲,把军阀混战、北伐军打仗的消息讲得惊心动魄。封四一听北伐军专打贪官,还要给农民分田地,心里像点着火,盼着他们早点进了天牛庙村。宁苏苏急匆匆上门要信,郭龟腰却先塞给她一块八爪鱼,吓得她扭头就跑,他连忙追出去,把家书塞到她手里,又顺手送上一小盒巧克力。
回到家,宁苏苏顾不上歇口气,立刻把信念给费左氏听。信里,费文典说自己事务缠身,今年不能回家过年,每日不是在学堂,就是下地与农民同吃同劳,亲眼看见庄稼人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他在信中再三央求母亲,给佃户们送点年粮。听到这儿,费左氏脸一绷,坚决不答应,更注意到整封信里一个字都没提宁苏苏。宁苏苏却满不在乎,早就没把费文典当自家人看。
准备过年时,费左氏嘴上说不同意,手底下却还是吩咐刘胡子去置办鞭炮、筹备年货。宁苏苏拆开那盒巧克力,吃得停不下来,一嘴黑乎乎的,把费左氏吓得心惊肉跳,还以为她中邪受了伤,闹了个大笑话。另一头,宁绣绣生火做饭,忙得满脸灰,婆婆心里疼,就让封二进城买了洋火回来。封二点着火,红焰蹿起,把周围街坊都吸引过来围观,啧啧称奇。
封大脚则把天牛石擦得锃亮,像对着老朋友一般,悄悄倾诉心事,还郑重其事在石前烧纸许愿,答应下回一定带宁绣绣来拜一拜。铁头迷恋银子,常背着娘从家里偷偷挪粮接济银子家,被铁头娘逮住后追着满村打。封大脚忙上前劝解,劝她不要横在两个小年轻中间,再苦再难也要成全他们一门婚事。铁头娘却怕将来费大肚子一家老小都上门“蹭吃蹭喝”,死活不松口,封大脚只得软磨硬泡,才把她哄回家去。
银子蹲在地里,一粒一粒拾着落下的玉米,手指都冻红了。铁头冒着挨打的风险赶来送粮,银子知道他又被娘追打,心疼得直掉眼泪,一声声问冷问暖。铁头心里一热,猛地抱起银子在地里转起圈来,冲着田野高喊:“银子是我媳妇!”他们明亮的笑声在枯黄的庄稼地间此起彼伏,像提前到来的春风。
除夕这天,宁学祥亲自领人上门,到封四家逼债。封四早就把门锁得紧紧的,一家人缩在屋里大气不敢出,任由宁学祥坐在门口破口大骂。偏巧封大脚和宁绣绣提着粮和肉上门送年货,远远就看见这幕场面。宁绣绣心中有数,笑着走过去给封四家门上贴“福”字,又随手抓起扫帚在门前大扫除,扫得尘土飞扬,活生生把宁学祥“扫”得恼羞成怒,只得灰溜溜离开。
另一边,费左氏终究还是听进了信里的话,暗暗派刘胡子给佃户们送去粮食。宁苏苏却坐在大门口发呆——每年过年,宁绣绣总会剪一大把窗花,把每一扇窗都点缀得红火喜兴,如今屋里冷清,她越发想念这个姐姐。费左氏见她心事重重,只好不断宽慰,拉着她回屋吃年夜饭。
除夕夜,宁绣绣亲自下厨,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特地把封四一家和铁头母子叫来,一起热热闹闹过年。费大肚子家穷得叮当响,银子却没抱怨,只蒸了几个窝头,带着弟弟妹妹做游戏,苦中作乐。席间,铁头当着众人的面立下誓言,一定踏踏实实种地,早日把银子娶进门,却当场挨了母亲一顿训。乡亲们纷纷上街放鞭炮,爆竹声震天,宁苏苏坐在门槛上看热闹。封二专门跑来,轻声请她抽空去家里看看宁绣绣,她大方地抓了一大包花生瓜子和糖块塞给他,让他带回去一起分享。
热闹散去,宁学祥独自一人对着酒壶闷喝,窗外是一片鞭炮齐鸣、欢声笑语,屋里却冷清刺骨。他听着听着,心中愈发凄凉。那边,年夜饭后,宁绣绣陪着封大脚守岁,她想起早早离世的母亲,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封大脚慢慢开口,说起当年和宁绣绣娘子推心置腹的那些话,又郑重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丢下宁绣绣。宁绣绣听得泪如泉涌,心里却踏实温暖。
大年初一一早,婆婆就兴冲冲地要带宁绣绣上娘娘山赶庙会,封大脚麻利地去套马车准备。宁苏苏来给宁学祥拜年,正好碰上,宁绣绣索性把她也拉上车,一起去逛庙会。佃户们一早拎着简陋的礼物来给费左氏拜年,她却婉言谢绝,只受一声祝福,把大家送出门。
庙会上人声鼎沸,鼓乐喧天,糖葫芦、花灯、铜铃铛把人眼睛都看花了。宁苏苏买了一串糖葫芦,哪里舍得等到回家,当场就吃得只剩竹签。回家的路上,她挽着宁绣绣的胳膊,嘻嘻哈哈地打听她和封大脚的枕边私语。宁绣绣羞得连忙岔开话题,却怎么也藏不住眼底的甜意。宁苏苏看在眼里,忽然有点羡慕——原来有人真心一意守着,自是世上最暖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