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未散,铁血与柔情在城阙之间彼此拉扯。肩挑山河的男子,亦有不可告人的软肋。肖珏知自己必是沙场之人,不能弃戎马于江湖,也不愿以情爱箝制禾晏的志向。他看得透、想得开,却终究抵不过命运布下的棋局。陛下的心思如深宫冷井,幽深而不见底,对这对并肩逐梦的鸳鸯,早有分化之意。召见一到,殿门深闭,旨意如刀,既定的风暴就此落下。
红烛高燃,喜幛如霞。禾晏在肖府换上嫁衣,眉心一点朱砂,笑意从眼底涌到唇角,满室皆是将至的欢喜。门环轻响却似擂鼓——是肖珏回来了,他捧回的不止是风尘与寒意,还有陛下亲书的懿旨。纸上金龙盘绕,字字如千钧。懿旨须由他亲自宣读,他的声音沉着而克制,像在刀锋上行走。第一道,赏飞鸿将军府邸一座,以旌其功;第二道,却是赐婚,将禾晏许与中书侍郎楚昭,择吉日完婚。喜乐声顷刻沉寂,欢喜如潮退去,只余潮下的礁石,锋利刺心。陛下的狠心不止拆散,更让他亲手断情,他当然不肯,宁受陛下降罪,也不愿读到末句。然则圣意难违,陛下以肖家百口为质,迫其就范。君无戏言,禾晏唯有叩首领旨,而他把那卷谕旨递到禾晏手中,手指却攥得死紧,仿佛一松便会连心头血一并交付。
夜深帘冷,宫路漫长。禾晏着朝服入宫,直面九重,声音清澈而不卑,求陛下收回成命。楚昭在旁,辞色通润,许以一生相待之诚,愿以温情化解一切风波。禾晏却摇头,她不愿将就,不愿把余生交给并非心之所向的人。若不能与心上人并肩,那么宁可孑然一身,斩断牵扯,清清白白度日。陛下垂目沉思,回想起肖珏在御阶前的低声哀求,终究松了口,赐她一个选择——可不嫁楚昭,以孤为伴,以志为侣,自由行走于天地。金口一开,束缚即解,风自此又能穿堂入户。
出得丹陛,风更冷了。禾晏回身看楚昭,那双眼里有曾经的仰慕与如今的清醒。她说,楚昭的“真心”,不过是野心的羽衣,把锋芒藏进华词丽句里。话音落处,她将楚昭曾赠的穗子一把掷地,琉璃碎成繁星,光彩四散又迅速黯淡。她直言,莫走徐敬甫的旧路,再不回头。权柄最擅伪装,将人温柔地推向深渊;而她,宁愿在风中独立,也不要在锦绣的陷阱里沉睡。楚昭的脸色如冬霜,礼数仍在,风骨却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悲凉。
与此同时,流言如潮在京中翻涌。徐聘婷自下人处得知赐婚之事,心口像被掏空了。待又听闻楚昭对应香冷冷一句“没有婚事”,她苦笑成泪,锐刺般嘲弄他机关算尽,到头来一无所获。楚昭冷戾以对,反讥她至此仍摆高枝,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笑。言语刀来剑往之间,徐聘婷忽然一声断喝,袖中寒光乍起,竟要以命搏命。电光石火,应香如影贴身挡在楚昭面前,血在青石上开出一朵冷花。生死一瞬,尘埃落定。徐聘婷哭中带笑地看着楚昭——你求而不得的那人不属你,唯独爱你的这一个也离你而去,这便是苍天的报应。风从回廊掠过,灯影浮沉,善恶无常在刹那间有了回响。
风雪将临的前夜,总有人往火光处奔走。肖璟劝言如灯,照亮迷途,促肖珏直赴飞鸿将军府。门扉一开,旧梦相迎。禾晏已面见陛下,得那得以自由的允诺——不嫁楚昭,也不必急于与他成亲。她盼的是心意莹然,不受纸墨束缚。肖珏望着她,眼中有山河万里,也有柴米油盐。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妻,不在一纸婚约,在我将余生交与你的决定。繁文缛节可以省略,礼炮可以作罢,心与心相系,才是百年。她笑了,笑意从眼波潋滟开成桃花,风雪再大,也落不到两人肩上。
转眼,曜京迎来一桩热闹——宋陶陶与程鲤素的大婚。鼓乐喧天,人海如潮。禾晏亲自为陶陶理鬓梳妆,指尖温软,语重心长:不论为人妻,为人母,切勿忘记,你首先是你自己。她替新娘系好流苏,抚平衣褶,将这句箴言像一枚温润的玉,轻轻安放在对方心口。花轿起落,人声鼎沸,欢喜挤满了巷口。禾晏立在笑语之间,眼底不由自主漾出几分羡慕。肖珏走至她身畔,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掌心传来细密的安慰。他低声道,世上有情人不得成眷属者多矣,而今你我能并肩看灯火,并肩看雪落,已是天赐。她回望他,喧嚣退去,只余彼此心跳,稳稳地答复着这句温柔的誓言。
夜深灯温,羊肉锅子热气氤氲,葱姜蒜的辛香裹着人间烟火。两人对坐,谈笑间,柴门外忽传来沉郁的鼓点,一下又一下,自烽火台滚落,震得窗纸微颤。飞奴疾步而入,尘土未定,急报字如碎金:乌托兵锋同时指向鸣水与华原,两线告急,边墙火起。汤匙落盏的清脆,与战事紧急的沉重在同一刻交叠,家的温度被风一口吹薄。
禾晏抬眸,眸光瞬息清明,利落如出鞘的刀。她说,事不宜迟,立刻进宫面见陛下。肖珏已起身整袍,披风一展,是久违的杀伐气在屋内回旋。他们对视一瞬,默契无需辞费:私心放入匣中,家事让位于国患。门扉开阖,冬夜的冷风迎面扑来,灯火在风中斜倚,照见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既是相携的爱人,也是守土的将与将。
月色如霜,城阙如铁,命运的轮稍稍一动,山河便随之震颤。有人在权势边缘失去与得到,也有人在刀光剑影里坚守与选择。情爱不是羁縻,而是成全;誓言不是纸墨,而是担当。待他们迈上入宫的石阶,晨钟未敲,天光已在云后酝酿。新一场风雨即将落下,而两颗心同频同向,于兵戈将起之际,仍把彼此护在最中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