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本是何家深藏闺阁的嫡长女,却自记事起便被迫披上兄长“何如非”的姓名与战甲。她戴着冷硬的银面具,自烽火与血海中一步步杀出,从无人问津的小卒,拼成威震天下的飞鸿将军。她以命换来何家荣耀与军中神话,却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能留下——她活在谎言里,死在他人功勋之下。
大魏庆元二十年,北境劲敌乌托再犯,承平帝急召五年前大破乌托的名将肖仲武再领肖家军,出征鸣水。谁知天罗地网早已张开,三万肖家军尽墨沙场,战旗血染河川。何如非统领的抚越军压阵,却迟迟一步赶到。肖仲武战死,肖家血流成河,肖仲武之子肖珏,自此将满腔恨意,尽数倾向何如非与那柄青琅宝剑——那本是父亲送给“何晏”的信物与期许。
战事既平,飞鸿将军衣锦还朝。何晏摘下面具前,先被父亲引入密室,第一次见到那个真正的何家嫡长子——真正的何如非。父亲要她交还身份,脱去男装,做回“何家女儿”,而何如非则顺理成章继承爵位。与此同时,朝堂风向骤变,文臣群起攻之,将鸣水惨败一切罪责推给肖仲武,承平帝一纸诏书,将堂堂大将军贬为庶人之礼入葬,彻底夺走肖家的兵权。
朝堂之上,肖珏以封云将军之身,跪于殿前为父鸣冤,血泪交加。承平帝为探真相,召飞鸿将军入殿问话。何如非却一口咬定鸣水之败源于肖仲武劳师袭远、穷兵黩武,当庭坐实罪名。愤恨攻心之下,肖珏失控拔剑,当殿劈开飞鸿将军的面具——众目睽睽之中,面具下的竟是“何如非”的脸。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何晏此刻已被父兄暗中迷晕,蒙在鼓里,浑然不知一场血冤正倾压肖家满门。
肖珏忤逆天颜,被杖责二十,皮开肉绽,却仍执意请命赴前线,去阙城收复失地。他甘愿立下军令状,以性命担保:失地不复,永不还朝。承平帝表面允诺,实则一兵一卒都不赐予,只冷眼看这肖家遗孤如何在绝境中挣扎。肖珏却已别无退路——不为功名,只为替父洗去这天大冤屈。
另一边,何晏被人暗施药,双目成瞎,以“养病”为由被送回玉华寺,任其自生自灭。对何家而言,她不过是一枚用尽即弃的棋子。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何如非心中始终视她为隐患,悄悄命心腹侍卫丁一“清理门户”。丁一先在寺中布下陷阱,移动花架,企图制造她不慎落水身亡的假象,却意外被路过的肖珏撞破,将她从水中救起。第一次谋杀失败,何如非并不死心,再令丁一诱她下山,在回程路上设伏灭口。
山路杀机四伏,盲眼的何晏以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迎战,招式凌厉,却终究敌不过失明的缺陷,被丁一一剑贯胸,跌落悬崖,坠入冷河。若非双眼被毁,以她飞鸿将军之能,丁一断然捡不回一条命。命运却在此刻转折——她被隐世高人柳不忘自河底救起,悉心救治,不仅捡回一条命,更重见光明。自此,她彻底摘下面具,与“何家”斩断最后一丝牵连,改名“禾晏”。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无何晏,只剩她为自己而活的名字。
身份被夺,功勋被抢,亲人下杀手,命差一点被人抛进黄泉,这一切血债,禾晏刻骨铭心。飞鸿将军的荣耀本该属于她,鸣水真相也绝不会永远被尘封。她决意重返军营,不再做任何人的影子,而要光明正大,以自己的姓名与战功夺回一切。此时,肖珏正在边城征兵操练,筹谋逆风翻盘。禾晏再度束发为冠,穿回男装,策马奔赴征兵之地。楼阁之上,都督肖珏冷眼俯瞰,万千新兵如浪潮翻涌——直到那一道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一场牵连旧恨与新仇的风暴,悄然拉开帷幕。
柳不忘早已替禾晏备下一副男儿身份的军籍,只待通过营中“择阅”,便可在另一顶军帐里登记军籍,领取军装与军饷。然而所谓“择阅”,竟是当众脱光衣物,由军医自上而下检查一遍,只要四肢健全、身无大病便可过关。禾晏怎会任人如此验身?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太医院首座弟子程鲤素所医治的战马忽然受惊,驮着他在营中横冲直撞。混乱中,她心念电转,趁势飞扑,将从马上摔落的程鲤素救下,自己却一掠上鞍,双膝一夹,双手抚鬃,以极为高明的驭马手法将烈马一点点安抚下来。
远处观战的肖珏,第一眼便认出禾晏驯马的法子乃抚越军独门手段,心中杀机与疑云齐涌,怀疑她是何如非暗中安插的人,却面上沉稳如常,不露半分端倪。这份沉默,反倒在禾晏心底埋下一枚暗钉——她隐约猜到,肖珏也许是在静待时机,一举将她连根拔起。教头被她驯马的本事震住,当场拍板免去繁琐“择阅”,直接带她去填写文书入营,正合禾晏心意。此时既无实证证明大魏丞相徐敬甫与何如非勾连,肖家又遭圣上疑忌,掖州卫军中钱粮匮乏、兵力凋敝,肖珏不敢轻举妄动,只暗暗吩咐亲信查清禾晏底细,不许有半分疏漏。
另一头,徐敬甫门下高徒楚昭,表面温润如玉、说话不急不缓,对恩师言听计从,俨然一派谦和学子模样,实则心机深沉如井,伪装出的柔弱与温顺,正是他最锋利的刀刃。为博徐敬甫怜惜,楚昭竟不惜亲自割伤左臂,伪装成执行任务时遇袭负伤。徐敬甫对他信任有加,毫不怀疑,轻易相信楚昭是在监视肖珏途中,被闹乱的流民所伤。此时虽传来肖珏攻破阙城的大捷,却也伴着“他下令决堤水淹全城,不顾百姓死活”的恐怖流言。圣上明褒暗贬,将他从锋芒毕露的前线抽离,贬调到地瘠民贫、兵力单薄的掖州卫,表面封赏,实则冷置。
在旁人眼里,肖珏已成“弃子”,可依禾晏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下令水淹阙城。与其远远旁观任由流言翻涌,她索性孤注一掷,决定亲入肖家军,哪怕因此被拖下水也在所不惜。她更清楚,只有在这样一支众人避之不及的军中,她才能更快崭露头角,稳住脚跟。新兵皆被安排住进大通铺帐篷,粗布薄被、行李堆叠,闹哄哄一片。禾晏很快认识了同为新兵的王霸、郑玄、江蛟、小麦、黄雄等人:王霸肩背绣着活像山匪的纹身,郑玄面上带着刺刑留下的狰狞烙印,显然都在牢狱中打过滚;江蛟出身镖门,手脚利落却话不多;小麦是乡间农户,个子矮小却眼神机灵;黄雄是常年打猎的汉子,指节粗壮,却在手腕上戴着一串旧佛珠,杀伐与清净纠缠在一双手上。
翌日天未亮,营号未响,禾晏便自行起身,悄悄整理床铺与兵器。王霸几人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沈瀚教头命人一桶冷水浇醒,惊叫连连。稍后,肖珏一道军令下达,所有新兵齐集演武场,迎来的第一课便是负重跑圈,且一圈接一圈,不留喘息,练兵手段狠辣到近乎苛刻。不巧的是,禾晏此前连遭重创、中毒,根基几乎耗尽,这会儿冲刺几圈后便觉胸闷头晕,她的体力与资质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好在练兵器时,她一对鸳鸯刀舞得风声猎猎,刀光流转如月影翻飞,让人刮目相看。但轮到射箭与练枪时,她却失手连连,箭矢偏得离谱,长枪在手也总抓不到劲道,当场成了同袍们取笑的对象。
不久,营中探查结果呈到肖珏案前:禾晏的身世干净,无诈无假,却对军中起居、号令流程极为熟悉,举手投足都透着行伍气。这样的“老手”,偏偏在日常军训中表现得废柴至极,这种违和感让肖珏愈发在意。他暗暗盘算——眼前这人究竟是在装弱,藏锋不露,还是天赋平平、徒有一身旧习?夜深人静,帐内鼾声此起彼伏,禾晏悄然掀帘出营,循着隐约漂浮在夜风中的硫磺气息,找到营外一处被岩壁遮掩的温泉。她褪去衣裳轻入水中,让热气驱散筋脉酸痛,却不防脚步声忽然逼近。来人正是今夜查营归来的肖珏,他同样是循着热气与硫磺味前来洗去征尘。禾晏心头一凛,屏息潜入水下,任热浪翻涌,只求不被发现。岂料水面上那微不可察的一点气泡,便已牵动肖珏所有警觉——他目光一凛,浑身气势陡然收紧,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瞬,长刀便会劈开这片波光。
雾气缭绕的温泉中,水波翻涌成一片隐秘的战场。力道被温泉削去大半,肖珏与对手皆有些力不从心,可那人却身无寸缕,动作却快得像条灵蛇,始终不露半分春光。直到她踏水上岸、随手披上外袍,湿发贴在颈侧,肖珏才认出——竟是禾晏。第二日晨训,他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昨日短兵相接,他已看出她绝非初入军营的生手,体力欠佳不假,招式却行云流水,绝非江湖草莽能练出。若无真凭实据,她断不会承认自己的来历,这也是他一直按兵不动的缘由。
肖珏很快拿定主意,要让她亲口露出破绽。于是他吩咐沈瀚悄然放出风声。顷刻之间,军营里纷纷议论起肖老元帅当年一手创立的九旗营——那是军中最锋利的一柄刀,皂衣玄甲、铁骑如风,曾令敌军闻之色变。禾晏听在耳中,心知这是肖珏抛出的鱼饵,想引她主动上钩,索性将计就计,打算光明正大闯入九旗营。等真进了那支精锐,她是猎物还是猎人,可就未必了。
按肖珏的安排,沈瀚带着几分不经意,将一个消息“随口”告诉禾晏——九旗营每年都会从新兵中挑选一名最优秀的兵,充作补员。禾晏闻言,当众大放厥词,丝毫不掩锋芒,自称这一届的新兵里,最优秀的那一个非她莫属。王霸听了不顺耳,当着众人抢走她的干饼羞辱她。禾晏却毫不示弱,提议十日后当众比试:若她射箭获胜,王霸就得在众人面前喊她一声“老大”。至于自恃长枪了得的江蛟,她更是扬言要与之比枪。旁人皆觉得她不过是在吹牛,谁都不信这细胳膊细腿能赢得了老兵。
从那天起,禾晏像是突然被点燃了。别人在营帐里鼾声四起,她却仍在校场一遍遍练习;天色才蒙蒙亮,号角未响,她已身披晨露开始操练。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肖珏眼中。某个夜里,他悄然出手试探,剑锋逼人,招招不留情面。禾晏却在关键时刻故意失手,装作败得干脆,顺势表明“心迹”,称自己只是想拜他为师。肖珏并未全信,却也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若她能在圈中接住他十招而不踏出一步,他便答应授艺。
圆圈之内,剑影如电。旁人只见禾晏被逼得节节后退,几乎每一招都像要被震出圈去。可每到临界之时,她总能死死咬住那一线余地,脚尖牢牢踩在界内。十招一过,她仍稳稳立在圈中,虽然气喘如牛,眼底却是压不住的兴奋。肖珏信守承诺,与她约定自此每晚戌时传授枪法。待到她的枪路渐渐圆熟、招式已能成套施展,他却突然冷下脸来,像是对她失了兴趣般再不提教导之事。禾晏不甘心,径直闯入他的营帐寻他,意外在角落看见那把熟悉的青琅剑。记忆瞬间翻涌——当年肖仲武曾命人铸造两柄名剑,一为“饮秋”,于肖珏束发之年赠与爱子;另一柄“青琅”,则在肖珏眼前,堂而皇之地赠与了她。
青琅剑对禾晏而言,不止是兵器,更是某种证明。她忍不住伸手,将剑缓缓抽离剑鞘,尚未完全出鞘,一缕寒意便先一步抵上了她的颈侧。肖珏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身后,手中饮秋反客为主,将她死死锁住。禾晏心念电转,强压心跳,随口扯出一个找剑消遣的理由搪塞过去。肖珏凝视她半晌,终究没有深究。比试之日转眼而至,营中几乎所有人都押江蛟与王霸会赢,只有程鲤素孤身一人压上十个干饼,赌禾晏能翻盘。他本以为自己胆子已够大,却意外听说营里早有人更早一步,悄悄押了禾晏一个饼赢,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十日之约一到,人潮在校场边围成了厚厚一圈。出乎所有人意料,禾晏先是以弓箭击败王霸,又在长枪对决中力压江蛟。与江蛟比枪之时,肖珏趁人不备,以石子自侧面暗暗掷来,想看她会不会暴露真本事。禾晏本能地侧身闪避,意识到不对的瞬间又硬生生收回动作,生生挨了这一下,把“失误”演得惟妙惟肖。江蛟和王霸心服口服,当众认她为“老大”,营中一片哗然。禾晏风头无两,程鲤素抱着赢来的干饼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气全拿出来给大伙打牙祭。唯独肖珏,在喧闹的人群外静静看着,心中那丝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坚定——眼前这个看似张扬任性的新兵,才是真正最难缠的对手,他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鲤素悄悄告诉禾晏,赌坊里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位不愿露面的无名氏重金押她赢,他猜来猜去,只觉得那人八成是小麦或者黄雄。禾晏却顾不上这些,她一颗心都扑在九旗营上——那是跟着肖珏玩命的地方,人人避之不及,她却非要闯进去。程鲤素百思不解时,禾晏已端着一杯热茶,径自前往主将营帐求见,郑重向肖珏致谢。肖珏冷脸不饮她的茶,禾晏索性掀开竹笼,笑说请他吃宵夜。
笼盖一掀开,里面竟是满满一笼干饼。禾晏愣了片刻,心中电光一闪:程鲤素口中那位押她赢的无名氏,原来正是沉稳寡言的肖珏——这位杀伐果决的主将,其实一直在暗暗看好她。新兵入营已逾一月,教头沈瀚当众宣布:中秋之前,全军上白月山争旗——山巅要插满十五面旗,新兵分队厮杀,在限定时间内夺旗最多的一队,不但军饷翻倍,军分也要翻倍,一时间人人热血沸腾。
争旗开始前,各小队先行巡山探路。教头再三叮嘱不得越过山头,可王霸和郑玄嫌干饼又硬又淡,撇下队伍悄悄翻山去找“奇珍异果”,全然不听禾晏阻拦。谁知山那边盘踞着狼群,两人瞬间被撕碎阵脚。郑玄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逃回求救。禾晏当机立断,命小麦与江蛟立刻回营报信,她本人则掉头策马冲入山林,硬生生从狼爪下救出王霸,让他先行回营,自己却被围困在群狼之间,一脚踏空,摔入阴冷潮湿的山旮旯。
左臂被狼牙死死咬穿,血流不止。禾晏咬牙忍痛,解下束胸的布带,熟练地缠住伤口止血。另一边,郑玄却做出了更卑劣的事——他放跑营中所有战马,回营诬陷禾晏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还煽动其他新兵一同逃离九旗营。危急关头,王霸、小麦和江蛟相继返回,用亲眼所见戳破郑玄谎言。众人虽然愤怒,却无人敢擅自进山营救禾晏。王霸哪怕伤势未愈也要闯山,却被肖珏一声喝止。白月山地势复杂、凶险重重,他最终亲自披甲带人入山搜寻。
那一夜恰逢七夕,山风如刀。禾晏抱着一具死狼的尸体取暖,在黑暗和寒意中咬牙等待那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心中百感交集。忽然,上方传来熟悉而冷冽的声音,是肖珏。他一眼看出禾晏无法自行攀爬,索性放下粗藤,将她一点点拉上悬壁。明知她浑身是血、满身泥污,这位一向喜洁的统帅却破天荒容许她翻身上马。月如弯钩挂在夜空,这个七夕,成了禾晏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夜晚。她杀狼脱力,靠在肖珏背上沉沉睡去,而这一靠,也让肖珏瞬间察觉——自己麾下这名“少年兵”,竟是个隐瞒性别的女子,他心神大震。
营中军规如山。肖珏治军极严,次日雷霆下令,对背叛同袍的郑玄施以腰斩重刑。程鲤素小心翼翼将此事转述给禾晏,原以为她会觉得这位主将残忍冷酷,没想到禾晏却安静地说,她能理解肖珏的决断——军中若容得下这种背叛,下次死的就是他们所有人。她这番话恰好被从旁经过的肖珏听见,他神色不显,转身只将一包贵重金创药丢给禾晏,让她好好养伤,并吩咐程鲤素不必再逼她当众脱衣验身。程鲤素望着那包金创药,压低声音道:这药肖珏从来只给过两个人,一个是曾立奇功的何如非,一个就是眼前的禾晏。
城中另一头,何如非登门拜访徐敬甫,却被告知徐大人不便会客,只得由楚昭出面寒暄。几句试探之后,何如非知今日不成事,干脆潇洒离去。等人前脚刚走,徐敬甫便问楚昭,对何如非此人如何看待。楚昭如实相告:何如非名声远大,却有些名不副实,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他身边那名护卫,武艺精纯、出手不凡。若能将此人设法引入掖州卫,不但能壮大己方实力,还可借势一箭双雕,化解当前潜伏的麻烦。徐敬甫闻言,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楚昭的身世也在暗流中被不断提起。表面上,他是楚临风的儿子,实际上楚临风只是他的舅舅——楚昭的生母乃楚家嫡出大小姐,当年未婚先孕,为遮掩丑闻,楚临风只得对外宣布将外甥认作亲子。也因此,楚临风的正室夫人常年对楚昭冷嘲热讽。另一边,关于禾晏的身份,营中暗查多时却查不出半点破绽。肖珏心知,一个女子能瞒天过海混入军营,她背后必然有不凡的人在精心布局,他对这名“新兵”的好奇与戒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推向了新的高度。
掖州县令孙祥福打着“今年歉收”的幌子,迟迟不肯交军粮,明眼人一看便知背后是徐敬甫在操盘。眼下军营尚能勉强支撑一阵,等到夺旗大赛一了,肖珏便要亲自走一趟掖州,既为问罪,也为看清——徐敬甫在这座小城里暗埋的那枚“棋子”,究竟有多锋利。
七夕方过,中元将至,河畔灯火成河,无数河灯随水远去,载着人们对亡者与过去的告别。禾晏也放了一盏河灯,替那个已经“死去”的何晏送行——改名换姓重活一世,她要亲手与旧日自己断开。程鲤素做了一盏巨大精致的河灯,说是替两家人一同祈福。经他一嘴多舌,禾晏才知道,原来肖珏还有一位兄长,名叫肖璟:一个是沙场上披甲千里的冷面将军,一个是温润如玉、和家人极亲近的翩翩公子,两兄弟性情迥异,却各自光芒夺目。
河灯漂满水面时,禾晏瞧见肖珏也前来祭奠,心中一动,快步上前邀他一同折河灯。肖珏向来懒于这些“闲事”,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屑,谁知被禾晏三言两语一激,将军大人竟也坐下,笨拙地学着折灯。两人低头折纸,指尖不慎相触,他如触电般瞬间抽开,禾晏却坦然自若,反倒笑他矫情娇气。肖珏心中暗暗纳罕:他早已知道禾晏是女子,因此处处谨守男女之防,却没想到,她竟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般拘束。
河灯折好,禾晏俯身吹灭火折子,忽觉有一股暖风挡在面前——肖珏不知何时伸手替她遮风,他的掌心与她的面庞,仅是黍粒之距,暧昧一瞬,却又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转眼便到夺旗之日,肖珏当众宣布:今日将从所有新兵中挑出一人,破格进入九旗营。营中少年们无不热血沸腾,雷侯更是跃跃欲试。上次巡山时,禾晏已将白月山地形摸得一清二楚,特地绘制简易地图。她曾为将军,深知教头良苦用心,不去抢那些摆在明面上的旗子,反其道而行,专挑丛林深处、峭壁险岩间的难旗下手。
一切果如她所料:那些凶险之处无人问津,她所在小队轻而易举拿下第一面红旗。此时军营中,肖珏正与沈瀚对弈,一边看棋一边观战。肖珏押宝禾晏,淡淡道她必不会让人失望;沈瀚却笃定雷侯队中个个是好手,拿第一的必然是雷侯。话音未落,前线传回消息——禾晏一行在山中设伏,抢夺他队旗帜,战术刁钻狠辣,让人拍案叫绝。
夺旗进入白热化阶段,雷侯队与禾晏队各握七面旗,最后一面旗成了成败关键:谁能抢到,并赶在日落前回营,谁就是冠军。雷侯冒险攀上陡峭山壁,率先取下第八面旗。禾晏当即提议单挑,一局定输赢,胜者不仅得旗,还要拿走对方小队手中所有旗子。交手之间招招狠辣,最终禾晏技高一筹,将雷侯压制在地。雷侯队友恼羞成怒,竟在背后放出暗箭,幸好禾晏的小队同样不容小觑,早有防备的人影闪身而出,替她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战局尘埃落定,禾晏小队抱回整整十五面旗,风光回营。众人都以为她即将平步青云,肖珏却按兵不动,只道待到中秋佳节,再一并论功行赏。沈瀚忍不住问他,究竟想好了要选谁进九旗营没有。肖珏只是执笔,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沈瀚瞥见后不由一愣——结果与他想象大相径庭。同一时间,楚昭向何如非提出,想与丁一一道前往掖州城会合。何如非一口答应,转身却悄悄吩咐丁一去办另一件事,显然掖州暗流,远比表面热闹来得凶险。
中秋宴上月色正好,酒香四溢,却唯独不见肖珏身影。禾晏难掩失望,她原以为将军今日会亲自现身,当众宣布进入九旗营的人选。不多时,沈瀚抱着一坛酒大步而来,笑称这是对夺旗第一名小队的嘉奖。禾晏胸有成竹,认定自己就是那位破格入选之人,谁料沈瀚下一句竟是要去给雷侯道喜——被选中进入九旗营的,是雷侯,而不是她。面对众人的错愕,沈瀚只得代为转述:肖珏此举,是出于“综合考量”。言下之意,却愈发耐人寻味——这场看似简单的夺旗之争,背后隐匿的布局与用意,远不止表面上的胜负那么简单。
夺旗赛上,禾晏一骑绝尘拔得头筹,本以为九旗营的名额稳操胜券,谁知肖珏当众却点了雷侯。一时间众人愤愤不平,为禾晏抱屈不已。夜里,酒过三巡,禾晏脑中突然闪回白日里雷侯出招时的细节,心头一惊,仿佛抓住了什么线索,醉眼朦胧便闯进肖珏营帐,破天荒直呼其名,只为问个清楚——明明她是第一,为何不能进九旗营。
醉意翻涌,理智却未全失,禾晏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凑近肖珏,语气带笑却藏着试探,明知对方怀疑军营中有奸细,明知自己早已被他试探过无数回,这番质问既是不服,更像是赌气。营帐之外,雷侯悄然贴近,暗暗偷听,生怕禾晏一时口快说漏话,肖珏也紧张得几乎要伸手捂住她的嘴。偏偏禾晏一时兴起,竟擅自抽出青琅剑,说要舞剑助兴,剑光一闪,竟将肖珏珍视的古琴当场劈成两半。
她抱着肖珏的腰死死不放,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既像撒酒疯,又像借醉行真。恰在此时,飞奴端着饭菜前来,正撞上佯称来道谢的雷侯,却意外看见这一幕。禾晏半醉半醒,威胁似的要肖珏多给一个名额,否则“后头的话”她就不好保准了。翌日天光微亮,她被程鲤素吵醒,脑中一点点拼回昨夜荒唐,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偏偏程鲤素只言片语一提,她心头一紧,还以为自己女儿身已然暴露。
这边酒醒方乱,那边危险骤至。丁一自称是掖州知县孙祥福派来送请柬的人,一进营帐,肖珏便觉其脚步轻盈、气息内敛,断不是普通脚夫。禾晏远远看见丁一,心底一寒,瞬间想起当日在悬崖边与刺客搏命时,那只断了小指的左手——指节的触感、伤口的角度,分毫不差。她立刻认出,丁一就是曾要她命的那个人。可众人只知他是孙祥福的人,专程送请柬,她却清楚得很:丁一,明明是何家的人。
请柬上,孙祥福邀请肖珏与程鲤素同赴宴叙旧。偏偏孙夫人正是当初替程鲤素张罗婚事的人,程鲤素越想越不安,怀疑此举是要将他“请”回京城,逼他就范成亲。想到自己成了待宰羔羊,他只得愁云满面地去求肖珏相救,可肖珏面色不改,半句不肯应下。程鲤素只好转头向禾晏大吐苦水,直言自己若真去赴宴,简直是羊入虎口。与此同时,飞奴将关于楚昭的一切调查结果一一禀报,推断阙城流言极可能与楚昭暗中操纵有关,此次去掖州,楚昭才是潜藏在暗处的真正威胁。
程鲤素不会武功,显然扛不住掖州暗潮汹涌,肖珏索性不让他出城,转而让禾晏乔装成程鲤素,随自己一同前往。出发当日,禾晏一身锦绣华服、气度翩翩地站在两人面前,行囊收拾得井井有条,凡是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一样不落,显然早就谋划多时,只等这个机会。她等着肖珏赞她“丰神俊朗”,却不料他第一句话便是冷冷一句——“你竟然比程鲤素还矮。”一句话把她所有的得意生生化成炸毛。
一路同行至掖州城,肖珏、禾晏与飞奴先在客栈落脚,并未贸然投宿孙家。点菜时,禾晏兴致勃勃,一口气点了一桌子菜,肖珏并不阻止,只冷声嘱咐:“点了就得吃完,不许浪费。”待到酒足饭饱,她撑得直不起腰,却又耐不住好奇,故意高声说要回房歇息,让隔壁的肖珏与飞奴放心,随即轻手轻脚溜出门,准备独自一探掖州城的虚实。而与此同时,肖珏已经吩咐飞奴暗中潜入孙家,查清粮账,看孙祥福到底是如何从军粮短缺中捞银入袋。
禾晏自以为演技出神入化,昂首阔步离开客栈,混在人群中,一派悠哉,好像真正甩开了那双冷静审视的眼睛。谁料,她脚下的每一步都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客栈阁楼之上,肖珏负手而立,目光穿过薄雾与人潮,一眼便锁定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丝笑意——有人以为自己脱身自由,却不知从一开始,就被他牢牢看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