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焦一次又一次试探封印的边界,灵力在经脉中往复冲撞,像潮汐在礁石间无休止地拍打。多番尝试皆以失败告终,其中一次更是险些走火入魔,心神几乎被吞噬。最近的一回,他以意志强行撬动禁制,只见明明神殿的穹顶微微松动,裂光乍现,万千光点自殿宇深处迸散而出,宛若漫天星屑坠落,辉映得四野如昼。
廖停雁头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不知其险,只觉绚烂动人;她兴致勃勃,呼唤小黑蛇一同出去看“难得的风景”。然而转瞬之间,地脉震动,殿柱低吟,山河似在幽微地叹息。她心头忽地一紧,女人独有的直觉在耳畔轻声提醒:不妙,司马焦恐有大事。
穿越至此已久,她并非不谙世事,曾在前世的影像里见过所谓“解封”时天地异象。此刻与眼前景相互印证,诸多疑惑终被理顺——外界所传“司马焦闭关修行”不过是粉饰太平之辞,他其实被几大门派以“正道”之名囚困于此,已整整五百年。岁月之重如铁链绕身,漫漫长夜唯他一人独受禁闭。想到这般孤绝,廖停雁心底的柔软被轻轻触动,怜意层层涌起,亦为世道的冷硬与人心的凉薄暗暗叹息。
待神殿喧嚣渐歇,夜幕悄然垂落,她轻手轻脚前去探看师傅的情况。谁知脚下一滑,误入了师傅的浴池,惊惶之间水波四溅,窘迫无地。好在司马焦并未责难,只抬眼淡淡相对,目光沉静如古井。廖停雁自觉失仪,忙不迭想要弥补,便自告奋勇,说要为他排忧解闷,又依着师祖传授的仙法,抬手一引,漫天清雪霎时在殿内轻盈旋舞,银白无尘,若月下落花。
司马焦却只是微微蹙眉,疲惫中带着困惑与冷冽:“学些术法,只为变出这般无用之物?”一句话如清风穿堂,将华丽的雪景吹散得不剩一丝余温。廖停雁面上一热,尴尬与自省一齐升起。她这才看清,师傅靠椅而坐,神色苍白,气息虚弱,眼底深处藏着缱绻不去的倦与冷——这不是对她的苛责,而是对虚浮的能力与逼仄处境的厌倦。
而此时,几大门派安插在神殿内的眼线与奸细早已悄然潜入内殿,屏息偷听主殿里的只言片语。这一日,司马焦倚椅而语,声线消沉,直言待到月圆之夜,务须严防死守,那是他气血最虚、灵力最弱之时。字字落地,皆为机要。奸细们将所得情报火速回报宗门,诸派闻之而动,推衍筹谋:既然他们从未想让司马焦脱困,便当趁他最弱之期再施一重枷锁。会议之上,谋士冷算,杀机四伏,先定下“掣肘”之策——除去司马焦身边最易牵动其心神之人。
庚辰仙府的两名女弟子领命而来,她们与廖停雁素有龃龉,怨隙在心,蓄谋已久。她二人以甜言将廖停雁引至边界,趁其不备,绳索如蛇,骤然缚身五花,将她困作待宰之羔。毒手将落之际,一道冷厉破风而至——司马焦及时赶到,袖中风雷炸响,转瞬便击溃对方阵脚。几招过后,敌手兵败如山倒。他并不急于收尾,反以术拘心神,逼她们吐露真相:庚辰仙府与诸派同谋,欲在月圆时重封禁制,先除近侍,再断其援。真相既明,他目色一寒,不留情面,几名女叛徒顷刻间成了殿外飞灰。
廖停雁在死生一线间又捡回一条命,心神未定,尚未来得及言谢,便被司马焦亲手送入三圣山中暂作避祸之地。山中灵气氤氲,结界温润如春水,将她与乱局暂隔。夜洳凌接到小黑蛇的暗示,疾步赶往,抵达时只见少女已昏厥在地,鬓发凌乱,脸上却还留着未干的水痕与惊魂未散的神色。他不辞辛劳,悉心照拂,温水濯创,灵符护体,待她缓缓回神,才在轻声安慰间探询——结界旁边究竟经历了何事。
神识清醒的廖停雁抿唇,将方才险境简述,却先提了一个请求:黑蛇的内丹应当物归原主。她说话时目光澄澈,忆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小黑蛇虽灵性古怪,却本性不坏,与人周旋也多几分笨拙真诚。夜洳凌沉吟再三,在理与心之间徘徊,终究还是叹息着将内丹奉还。内丹入喉的瞬间,灵辉自黑蛇周身喷薄,鳞影剥落,形骸翻转,玄光如潮,转瞬化作英俊少年,眉目清朗,笑意温润,浑身散着熹微暖意,宛如一轮和煦朝阳推开长夜——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希望,终于在这片刻间悄然绽放。
风从三圣山的林端拂过,携来远处神殿未散的冷意,也轻轻拂去一日奔忙的惊惶。局势尚未破局,暗潮仍在涌动,可人与人之间那一点点被珍惜、被看见的善意,已在命运最深的裂缝里点亮微光。无论长夜多么漫长,总会有人以微薄的力量,为彼此留住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