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阴风如刃,墙垣斑驳,尘埃在昏黄光线中缓缓飘浮。凌苍苍跨入这片被遗忘的宫墙之内,第一眼便看见萧荧孤坐在台阶上,身姿瘦削,神色却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她的眼睛仿佛被时间磨平了所有情绪,连抬眸的动作都显得缓慢而冷淡。见到凌苍苍到来,萧荧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寒暄,只是默默站起身,伸手一把拉住她,将她带往殿内深处,仿佛早已等候了许久。
殿中光线幽暗,炉中药香缭绕,凌苍苍低头,才发现案几之上摊开一幅未干的画卷。画中女子身着宫装,被烈焰吞噬,背影孤绝,如同在无声地呼喊。凌苍苍心中一紧,隐约猜到其中缘由,轻声问道这是否是萧荧曾经经历的噩梦。萧荧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笑意冷得如冰。她转过身,缓缓解开衣领,将后背与颈项间那道丑陋而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那是火焰灼烧后留下的可怕印记,皮肉扭曲,颜色阴沉,宛如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凌苍苍看着那道伤口,心头骤然一震。她向来不易动容,此刻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萧荧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平淡,却带着某种压抑至极后的冷硬。她说自己年幼之时,最喜欢的便是跟在皇兄萧焕身后,与他一同在宫苑中追逐玩乐。那年突发大火,烈焰将宫殿吞噬,她被困火海之中,本以为皇兄会不顾一切冲入火场,将她从绝境中救出。然而,火光烧到天边,直到大火被彻底扑灭,她也未曾看见萧焕的身影。那一刻,她从灰烬中爬出,才真正明白血缘与亲情在皇权面前是多么渺小而不堪。
话音刚落,萧荧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小瓶药液,指尖微颤却毫不犹豫。凌苍苍尚未来得及反应,药香已近在鼻端,一股眩晕感迅速袭来。眼前景物飞速模糊,她只隐约看见萧荧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意识坠入黑暗前,她似乎明白,萧荧的恨已不再只是对那场大火,而是对这座将所有人逼成孤魂的皇城。
另一边,萧焕前去探望病重的母妃。殿中陈设仍旧华美,却掩不住病气缠绕的冷寂。他心中明白,那些曾经庇护他、靠近他的亲人,一个个都终将远去,只留下他独自背负山河与天下。正此时,凌苍苍晕倒在冷宫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宫女们跪伏在地,战战兢兢,谁也不明白,尊贵的皇后为何会独自前往冷宫,又怎会在那里倒下。事实上,凌苍苍在萧荧宫中早已被催眠,意识被层层封锁,成为一枚听从指令却满心挣扎的棋子。
夜色深沉之时,萧焕在寝宫内稍作安歇,身负寒毒的身体疲惫不堪,很快便倚着床榻沉沉睡去。铃铛轻响,仿佛某种暗号被触发。迷失在催眠深处的凌苍苍猛地睁眼,眼神空洞却动作利落,在萧荧暗中操控之下,提剑起身,直直向龙床上的身影刺去。寒光一闪,利刃即将透体而入,萧焕却在生死之间骤然惊醒,下意识抬手握住剑锋。他感到掌心血肉被锋刃割裂,却仍死死攥住不肯松手。他看着眼前满脸苍白的凌苍苍,心知她下不了真手,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想要把她拉回现实。
然而催眠之力如无形枷锁,将凌苍苍牢牢困住。她的身体在剧烈冲突中渐渐支撑不住,力气一点点流失,最终仿佛被抽走所有魂魄般软倒在地。萧焕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命令侍从将此事严加封锁,不许泄露半分风声,哪怕付出代价也要保全皇后的名声。他更暗中唤来国师,请对方为自己疗伤,以免伤口被人察觉,引出无端猜测与朝堂风波。
不久之后,杜听馨前来觐见凌苍苍。凌苍苍隐约记得近日自己的举止有些异样,想从宫女口中探听几分,却见国师先一步踏入殿中,将那段被催眠的时日一一说明。听到自己竟几乎亲手刺杀萧焕,她心中难免愧疚,眉间却仍带着克制与冷静。杜听馨并不对她指责,只缓缓道出自己的过往——年少时被家族质疑、辱骂,几乎被弃如茅草,是如今的皇上伸手相救,不但护她周全,更将她推上国师之位。从那之后,她才有了立足朝堂的身份与尊严。
凌苍苍却难以被这番旧情打动。她一向清醒,看得透彻,在她眼中,萧焕性情深沉,凡事以皇权为先,习惯以天下大局为尺度衡量一切,哪怕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于她而言,他是一个极度自我、又极度冷酷的人。杜听馨却轻轻摇头,她说,在催眠之下,人的理智会被撕裂,真心与恨意都会被逼到极限。然而凌苍苍在那般深的催眠中,仍能在最后一刻收手、不肯重伤皇上,这便说明,无论她如何口是心非,心底仍有一寸地方为萧焕保留。
朝堂暗流汹涌,宫闱亦不安宁。凌雪峰开始怀疑,昔日名唤宋兰曦的女子,也许并未真正死去,而是以某种方式潜藏于暗处。与此同时,凌苍苍对萧焕的情绪愈加矛盾。她一面嘴上冷硬,装出不以为然的模样,仿佛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另一面却在听闻他再度受伤、病情加重时,不由得心绪翻涌,寝食难安。得知俪太医被召回宫中,为萧焕诊治时,她的心像被轻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局促。
俪太医为萧焕诊脉后,眉头紧锁,沉声道,他体内寒毒渐深,若想暂时压制,需寻一名内力深厚的女子,以自身真气护住他的经脉,使寒毒不得再肆虐。话未说完,太监已来禀报皇后求见。萧焕心中一紧,本能想阻止凌苍苍踏入这间布满药香与血腥的寝宫,唯恐俪太医看出她与自己之间复杂的牵连,却反被太医拦下,劝他莫再瞒着最亲近之人。凌苍苍步入殿内,看见萧焕脸色苍白、伤势未愈,心中早已明白,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她没有再躲闪,而是平静地答应,以自己的内力为他暂压寒毒,哪怕因此损耗自身,也视作一种偿还。
他在昏迷中抓紧她的手,唇边呢喃模糊,却隐约吐出几句誓言——曾经答应过某个人,此生都不会向凌苍苍说出那段埋藏在时间深处的真相。凌苍苍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却五味杂陈。原来这些年来,他并非只是冷漠而已,有些话,他选择隐瞒,有些事,他宁愿以谎言替代真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认定的无情,也许只是被皇权撕裂后的残忍表象,而他心底那一丝温热,始终未曾真正熄灭。
萧焕醒来后,亲自前往冷宫寻找萧荧。冷宫里药粉弥漫,瓶瓶罐罐堆叠成一片冰冷而古怪的世界。萧荧见皇兄踏入,神色仍旧淡漠,继续在药鼎旁研磨药粉,仿佛这里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直到萧焕一脚踢翻案上的瓶罐,瓷碎滚落在地,刺耳作响,萧荧才抬起眼,目光中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兄妹二人言辞激烈,你来我往,话中尽是多年误解与怨怼。正争执间,太后匆匆赶来。
在太后面前,萧焕没有收敛怒气。他看着母后一次又一次偏袒萧荧,忍耐多年的不满终于冲破心底的枷锁,直言太后优柔寡断,既无手段,又无魄力,甚至不如干脆将凤印交予皇后,让她主持后宫。太后脸色骤变,却被他锋利的话语压得无力反驳。萧焕冷冷地提及当年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说若非那场大火,萧荧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偏执扭曲的模样。太后的神情瞬间僵硬,旧事被揭开,隐藏在岁月灰尘之下的秘密,在空气中隐隐浮现。
凌苍苍站在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幕,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明悟。她终于看懂,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母子之情、兄妹之义,都被权势与算计切割得支离破碎。萧焕的冷酷,或许并非天性,而是在无数次被辜负与被推上高位后练就的铠甲。他必须舍弃柔软,才能在这深宫与朝堂之间立足。俪太医再度为他诊伤时,脸上尽是隐忍的怒意,直言如果他再这样透支身体,终有一日会将性命耗尽。随后,俪太医低声告诉他,自己在江湖辗转打探多年,终于寻得一种可作为药引的奇物,若能寻回,便有七成把握彻底解去他体内的寒毒。
消息在暗中流转,有人欢喜,有人惶惧。萧千清得知萧焕竟对萧荧施以惩罚,怒气难平,亲自入宫相质,却被萧焕无情拒见。皇城的天依旧高远,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每一块砖瓦之下,都埋藏着无数未竟的恩怨与秘密。凌苍苍在漫长的宫夜里辗转难眠,回想起萧荧背上的伤疤、萧焕掌心的血迹、杜听馨的往事和俪太医的警告,她终于明白,自己既是这盘棋中的一枚棋子,也是唯一有可能打破宿命之局的人。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那份本以为早已熄灭的情意,在灰烬之下,再次隐隐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