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一层层在杜听馨的眸底晕开,自从那个夜晚,她悄然藏身廊下,将凌苍苍与萧焕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人仿佛被生生剥了一层皮。此后她日日以酒浇胸中郁火,杯盏翻覆间抓住身旁之人不肯松手,笑得近乎疯癫,反复低语着——为何凌苍苍是人人护在心尖上的宝,而自己到头来不过是一枚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一个被利用过便可丢弃的工具。
她提起往昔,语气轻,却句句如刀。年少时她曾也被绝望裹挟,活着仿佛一种煎熬,深夜里只敢悄悄躲到角落,把自己缩进黑暗,任孤寂与恐惧一寸寸啃噬心骨。就在那段最不见天光的日子里,是萧焕伸出了手,将她从深渊边缘硬生生拉回,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倚靠,陪她度过最风雨如晦的一程。那份救命之恩,她从未敢忘,如今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卷入另一场精心编织的局。
那张纸条,被她从衣襟中一点点抚平——那是凌雪峰留下的文字,亦是她命运真正改写的开始。杜听馨将纸条甩在萧焕面前,字字追问,质问的不是一人,而是多年来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谎言。自从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她才恍然觉醒:原来所有看似温情的安排背后,都藏着对她的隐瞒与亏欠。先皇早已离世,有人却为了一己权势,不惜在宫闱中编造谣言,将她的生母污蔑成不守礼教之人,只为遮掩那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搏杀。
她想不通,也无法原谅。明明那时母亲腹中已怀着自己,为何那些披着华贵衣袍的宗室和权臣,仍能冷眼旁观她被人五花大绑在床上,以熊熊烈焰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焚毁?为了遮掩肮脏的真相,他们用火焰抹去一切痕迹,以冷血粉饰所谓皇家体面。她明明有公主之骨、有皇家血脉,却被剥夺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姓名与尊荣,只能在权谋的阴影下,卑微地活成别人随手可用的棋子。那一刻,怨恨与悲愤在她心中彻底翻涌,她终于下了决心,要借萧焕之手,讨回这迟到多年的杀母之仇。
另一边,萧焕则将凌雪峰安置在寺庙之中,命人严加看守,只许他日夜礼佛,不得与外界多有接触,以免再生枝节。杜听馨在纷乱之中,却也看清了另一个人的心——陆琦曾握着短刀立于她面前,神情决绝,央求她亲手了结他的性命。那一刻,她从他眼中读到的是毫不退缩的死志与忠心:这个人愿为她赴汤蹈火,甚至以性命为祭。于是她收回那一刀,没有杀他,而是留下这样一颗忠心,让他今后替自己卖命,去闯出属于她的路。
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杜听馨早已换上另一副面孔。她在凌苍苍面前恭谨有度,姿态谦和,收敛锋芒;面见皇帝时更是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越雷池也不卑不亢。她主动认下江州一役中自己的狭隘与偏执,将所有错误揽在身上,又由衷赞叹圣上胸襟广大、谋略深远,仿佛那位曾醉酒失态、痛哭自嘲的女子与她再无半分相似。萧焕见她呈上的水利图,心中颇为震动——图纸细密,布局精巧,水道走向兼顾百姓生计与军需调度,足见她细心缜密,实堪大用。然而,当他不吝赞美,言语中满是赏识时,杜听馨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欣喜雀跃,只是淡淡一笑,眉宇间沉着的疏离感令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
宫中另一隅,风波悄然酝酿。萧荧满心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将这惊喜压抑在心底,却终于忍不住向萧千清与萧焕提起。本以为能换来欢喜与祝福,却不想萧千清怒火中烧,当着萧焕的面重重扇了宏青一巴掌,认定是他轻薄了公主。萧焕却难以相信宏青会行此越矩之事,更不信妹妹当真怀有龙胎,立刻传太医入宫详查。凌苍苍陪在萧荧身旁,耐心安抚,随着诊断结果出炉,真相终于揭开——萧荧并未怀孕,只是因对宏青日夜思念,茶饭不思、心绪不宁,才误以为自己有喜。凌苍苍轻声点破,她不过是染上了一场“相思病”。
晃过这一场虚惊,萧荧鼓起勇气,选择直面自己的心意。她主动向宏青表白,言语真挚,却换来宏青当众的拒绝。宏青自觉出身卑微,不过一介侍卫,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不值得她如此用情,于是在众人注视之下匆匆告退。萧荧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委屈与羞愤交织;可凌苍苍却温和地劝慰她——至少今日她敢迈出这一步,敢为自己的心意发声,这已是极大的成长。萧千清却不肯就此罢休,私下要萧焕出面施压,强令宏青接受这门姻缘。萧焕摇头,只留下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宁愿承受妹妹的埋怨,也不愿逼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萧千清听在耳中,只觉得哥哥一如既往地“双标”,对旁人仁慈,对自己却总显苛刻。
情爱之事在宫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千清为钟霖的心早已暗自翻涌,他佯装被毒虫咬伤,借口需要照料,诱钟霖前来,趁机吐露压抑已久的情意。钟霖却早已习惯与毒为伴,从小便身中剧毒,体内暗流汹涌,连她自己都解不开。她知自己体质诡异,担忧若与旁人结缡,必将对对方造成无尽牵累,因此对萧千清的深情不敢轻易回应。萧千清看透她的顾虑,索性径直找上太后,请求赐婚,让钟霖名正言顺站在自己身侧。
然而,太后向来将皇家体面与权势轻重看得极重,她不愿让一名出身复杂、身中剧毒的女子攀上皇族。她暗中设局,将钟霖悄然绑至一处清幽佛堂,表面上是罚她抄经修心,实则焚香有异,烟雾缭绕中暗藏药性,另派人潜伏一旁,伺机玷污钟霖清誉。钟霖察觉不对,起身欲逃,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罗网。萧千清早就料到母后会用下作手段逼退钟霖,怒气冲冲闯入,毫不顾忌太后颜面,当面回怼,护在钟霖身前,寸步不让。
事态很快闹到御前。萧千清直接向萧焕请求赐婚,太后在旁再三阻挠,用族规礼法压人,试图让皇帝打消念头。萧焕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看清了弟弟眼中的决绝与钟霖的隐忍,他并未被太后的压力所动,反而平静开口,允下这门亲事。他承诺,从此若有人欺凌钟霖,不论是在深宫之中,还是朝堂之上,凌苍苍与他都会为她出头。钟霖闻言,心弦微颤,却仍难掩自卑——她一无所有,身负奇毒,又常年与死气为伴,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萧千清如此用情。萧千清只淡淡一笑,说自己所爱不过是那个在风雨中仍咬牙站立、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钟霖本人,至于她的出身与毒性,不过是命运给他们出的难题罢了。
钟霖也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的一段过往。她对凌苍苍之所以心怀特别,不是因为男女情爱,而是出于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激。年幼时,她曾在绝境中被人追杀,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唯有凌苍苍在危局之中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那一刻起,凌苍苍便成了她心中唯一真正的庇护,她对他既是依赖,也是感恩。所以她对他的维护与亲近,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格外,却只是对唯一救赎者的本能靠近罢了。
而在宫廷的另一角,萧荧并未因一时的拒绝就熄灭心火,她仍坚定地追逐着宏青的背影。一次无意间,她远远看见有宫女手捧小荷包,羞怯地向宏青示好,情意昭然。萧荧只觉得心口猛然一缩,不由自主地将这一幕误解为宏青对宫女另有所爱,更因此拒绝自己。误会的阴霾悄悄笼罩在这段本就崎岖的情路之上,也为日后更加曲折的情感纠葛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