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苍指尖轻触胸前的玉坠,温润的玉石仍在幽幽发光。那抹光芒在昏黄灯影中摇曳不定,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让她心中升起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公主所中的奇毒,明明已经按理化解、药引焚毁,为何这枚与毒性相感的玉佩仍有反应?她隐约感觉到,深宫之中必定还潜藏着未被发现的剧毒与阴谋,暗流在重重帷幕下涌动,只是尚未浮出水面。
此时,太后与萧千清缓步来到殿中探视萧荧。殿门微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凌乱的地面,墨迹四散,萧荧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手中握着残破的笔,一笔一划在地砖上描摹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图案。直到她察觉有人靠近,才像是从梦魇中惊醒般抬起头,对上哥哥的视线,淡淡应了一声。面对柳太后,她却表现得全然陌生,眼底没有半分亲情,反而满是惊惧与抗拒,仿佛她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她甚至抓住萧千清的衣袖,用近乎呢喃又带着疯狂的语气,求他帮自己“杀光那些人”,仿佛那些缠绕在她记忆深处的身影,全都化成了挥之不去的魑魅魍魉。
萧千清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妹妹,只觉心如刀绞。他记得从前的萧荧,是如何爱笑、如何天真,曾经那样信赖地追在他身后,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眼眸清亮如星。自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之后,这一切都被烈焰焚成灰烬。而比痛苦更难以承受的,是他心知肚明,那场毁灭性的火灾,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柳太后脸色铁青,怒意攀上眉梢,她不愿承认眼前女儿的失常与那一场旧事有任何牵连,反而坚持自己的安排与筹谋皆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江山。萧千清望着母亲笃定而近乎偏执的神色,心中那道压抑已久的防线终于崩塌,他按捺许久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一场大火的真正主谋,正是他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生母。
真相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柳太后面色大变,愤怒与羞怒交织,抬手便给了亲儿子一记重重的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久久不散。萧千清却只是静静承受,没有闪躲,眼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他明白柳太后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布局争权,未必只是为了自身的权势,更是想为他和萧荧挣得一条在腥风血雨中活下去的路。然而在他心里,权位从来不是护身符,而是将他们推向深渊的利刃。他想起萧荧未被大火夺走一切之前的模样,那些静好岁月恍若隔世,如今再回首,往事却如幻梦,再也无法触及。
与此同时,山门之外的局势也在悄然生变。凌雪峰暗中谋划,试图让门下弟子渗入朝堂,以求在风云诡谲的朝局中占据一席之地。罗冼血将凌苍苍独自追查师门旧案的事禀告师父,凌雪峰方才意识到,这个一向沉稳内敛的女儿,对师父利禄之死并没有如表面般释怀。作为父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凌苍苍那种不肯妥协的执拗与善良,对真相的渴求从未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去。为了不让她继续深陷危机,他打算编织一个看似接近真实的“真相”,以此安抚她的心,让她止步于深渊之前。
夜色沉沉,罗冼血提着酒壶来到凌苍苍身边,借酒言谈,试图以醉意缓和她心中的郁结。他还特意带来了市面上极为难得的竹叶青,自以为是凌雪峰钟爱的佳酿,却被凌苍苍淡淡戳破——“师父并不爱这种酒。”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藏着她翻涌的自责。身为弟子,连师父真正喜爱的酒都记不清,连师父究竟为何而死都查不清,她觉得自己愧对师门,多年奔波终究无法还师父一个清白。酒意渐浓,她眼神迷离,竟将罗冼血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萧焕重叠,带着压抑许久的怨与痛,质问眼前之人为何要伤害自己的师父,剑锋几度逼近,却在最后关头始终无法真正落下。她明知对峙如同真刀真枪,却下不去手,因为心里那道柔软的地方,始终为那个人留着余地。
罗冼血在那一刻便明白了,凌苍苍嘴上说要放下,心底却仍牵挂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个认知让他隐隐作痛,却无从责怪。他只是静静陪在她身边,任她在醉意中倾泻出所有压抑的情绪。翌日,凌苍苍醒来后,只记得昨夜酒入愁肠,却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只好询问罗冼血。义兄笑着敷衍,说她什么也没提。就在这平静的对话之间,一阵阴冷的风从地面缝隙中无声钻出,冷意沿着脚踝一路攀上脊背,两人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循着那股异样的寒气,罗冼血找到了隐匿于地底的一处地窑入口,凌苍苍与他一同潜入,借着微弱的火光,便看见了许多尘封已久的秘密。那儿不仅藏有关于师父的蛛丝马迹,更有一张令人心惊的鬼王面具,仿佛在暗处冷冷俯视着他们。
面对这些证据,外人或许会立刻将矛头指向凌雪峰,认为他与鬼王一事脱不了干系。然而凌苍苍却宁愿质疑自己的判断,也不愿相信师父会隐瞒如此骇人听闻的秘密。她一向坚信,凌雪峰可严厉,可冷酷,却绝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她努力在混乱的线索中分辨真伪,却发现真相如同迷雾深处的影子,越是逼近,越显得虚幻而危险。
朝堂之上,暗潮同样汹涌。萧千清悄然告知钟霖,皇兄萧焕突然下旨,将原定的大典推迟。这消息既非全然好事,也谈不上坏事,大典延期的背后,必然另有他图。钟霖听罢,心中如悬巨石。他最怕的,便是萧焕查出自己竟是宋兰曦假扮。身为朝廷命官,却以他人身份蒙混在朝列中,一旦真相大白,不仅性命难保,还会牵连背后之人。为了不让朝臣看出异样,他索性伪装出一场“刺客行刺”,自己受伤,头部重创,只得用厚重的纱布层层缠裹,将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以伤势为借口,躲避过多的目光。
朝会上,萧千清也刻意替钟霖隐瞒,对萧焕只字不提真正的内情。待那些旁观的官员纷纷退去,钟霖倚着柱子长舒一口气,几乎连腿都软了。冒充朝廷重臣,是一件随时可能引火烧身的大事,每一次在金銮殿上的抬眸与俯首,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恰在此时,萧焕却突然现身,钟霖见状心中一紧,急忙退到屏风之后,不敢正面相迎。萧千清于是挡在皇兄面前,提醒他:一旦朝中众臣得知宋兰曦早已身死,而眼前的“宋大人”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假象,这件事对皇帝本人也绝非好事。
萧焕闻言,眸光一凝,只当萧千清是在以此要挟。他早已察觉弟弟并不如表面那般温驯听命,心中各怀算计。更令他烦乱的是,自己正计划借萧千清之手,逼得凌雪峰不得不现身,以了结多年前埋下的隐患。可萧千清并非任人摆布的棋子,他在这场博弈中,同样有自己的盘算与底线。兄弟之间的信任早已千疮百孔,留存的只是勉强维系朝局的表面和气。
宫廷深处,萧焕仍不忘以另一种方式靠近凌苍苍。他亲自下厨熬了补汤,带着几分笨拙的心意与难以言说的愧疚,希望她能借此感受到一丝温暖。然而凌苍苍看着那碗热气缭绕的汤药,心中却翻涌出另一番滋味。她不仅没有因此感动,反而愈发觉得萧焕心怀城府——那副鬼王面具、那间地窑里关于师父的一切,分明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用来引她误以为师父就是鬼王,而最有能力布置这一切的,恰恰就是帝王本人。两人一句话不合,言辞渐趋锋利,最终不欢而散,各自带着未曾说出口的委屈与倔强离开。
萧焕站在空荡的御廊下,望着渐远的背影,只觉身心俱疲。他回想起利禄临死前的场景,那双浸透血色的眼睛中满是哀求。正是他亲口对利禄说,是凌雪峰偷走了他的亲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凌苍苍。利禄在临终前反复叮嘱,不要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女儿,让她以为自己本就是凌雪峰门下,远比承受血缘与仇恨的撕裂来得轻松。萧焕也明白,若让凌苍苍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那将是一道足以毁灭她心智的雷霆,因此这些年来,他宁愿背负误解与指责,也不愿亲口揭开那层布满血痕的伤口。但他没有料到,凌雪峰会巧妙地将这层隐瞒化作筹码,一步步利用她的信任与情感,将她卷入更深的权谋之局。
在重重迷雾与谎言之中,每一个人都像被推上棋盘的棋子,心怀执念,又难逃局势的裹挟。凌苍苍追寻真相的脚步从未停止,却越走越深;萧千清在亲情与是非之间艰难抉择;萧焕在帝王之位与真心之间摇摆不定;柳太后则用冷酷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眼中脆弱的未来。那些未被说出口的秘密,终会在某一刻如同久压的烈焰重新燃起,将所有人推向无法回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