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在原野上轻柔掠过,萧荧提着纸鸢奔跑,其神采澄明,仿佛缠绕心魂已久的神石阴霾被风一并吹散,眉眼间罕见地洒满了清醒与欢悦。宏青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生怕她一个踉跄受了半分伤。果然,萧荧追风太急,脚下一滑,身形前倾,宏青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护,只顾得住她,却没顾得了自己,掌心被锋利的物角划出一道血痕。鲜红从指缝间渗出,萧荧愣了一下,随即恼怒与心疼一齐涌上,猛地将自己心爱已久的纸鸢甩向一旁,像是在责怪这纸鸢害得他受伤,又像是在向从前那份无忧的任性道别。
风渐渐转凉,萧荧打了个寒战,下意识便往宏青怀中一缩,被宽大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她一头扎进那片温热里,宏青却比她还要紧张,僵直着背,耳畔嗡嗡作响,仿佛不是为她挡风,而是在与自己翻涌的心意对峙。街角飘来糖葫芦的酸甜香气,小贩吆喝声牵动了萧荧的肚子,她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宏青原本正打算带她去好好吃一顿,谁知她眼珠一转,竟不顾公主体面,径直从一个孩子手中夺了串糖葫芦,孩子委屈得“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跌跌撞撞往家里跑。
宏青脸色一沉,目光里藏着不赞同与失望,萧荧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抓着糖葫芦的手顿了一顿,低头嘟囔着说自己会改,不再胡作非为。她嘴上抱怨着“又要管我”,眼神却悄悄望向他,既紧张又期待,连道歉都带着几分笨拙的讨好。宏青心里早就不是毫无波澜,听她在这种时候还顺势表明心意,不禁有些慌乱,却也无法否认那一丝被珍视的悸动。当他说要回宫向萧焕奏请,看皇上是否肯将萧荧许配于他时,萧荧怔了一瞬,随即像只雀跃的小鹿般围着他转了两圈,笑容明亮得几乎晃眼,连忙又跑去买糖葫芦,郑重其事地要补偿之前被她抢走的那个孩子。
回到宫中,她竟顾不上喘息,提着裙摆一路疾奔入宫,直奔御寝所在。殿中灯火昏黄,萧焕与凌苍苍正准备就寝,隐约只听得帘外脚步匆促,尚未遣人喝止,便感觉似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睁开眼,见那站在床前、双眼闪亮的,正是不按章法行事的妹妹。萧荧难得一脸郑重,跪拜行礼后,抬头一字一句地请求皇兄成全她与宏青的婚事,说话间甚至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萧焕审视她许久,见她不再是昔日任性只知索取的小姑娘,而是真切地为这份感情愿意承担,于是心中天平悄然倾斜。消息传出,萧千清得知这个结果,笑意藏也藏不住,替妹妹感到由衷欢喜。
宏青终究还是点头应允,答应将来迎娶这位时常惹他头疼,却又让他放心不下的公主。萧荧得了准信,反倒比谁都认真起来,为了不辜负这份承诺,也为了将来能与宏青并肩而立,她抱着厚重的经史子集,一日翻两卷。原本最怕读书的她,此刻却在灯下伏案,嘴里默默背诵,背疼了就站起来走两步,再回身继续,仿佛要用一笔一画,在前尘任性之上重写自己的未来。与此同时,萧千清与萧焕却因为一柄匕首拉弓设局,两人你来我往,弓弦震颤,箭矢破空,谁都不肯轻易示弱,兄弟间的较量暗藏旧日心结,却也有几分孩气。
宫中另一端,凌苍苍对酸物愈发偏爱,几乎见酸必要,钟霖看在眼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异样。直到众人围坐吃烤鱼时,炭火映红了她的脸,她却忽然一阵恶心,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席间霎时间紧张起来。俪太医为她诊脉后,郑重向萧焕行礼,恭贺他即将为人父。萧焕起初有些怔然,听清那句“喜得龙嗣”后,压抑着的笑意终于浮上眼底,他不停追问太医是否诊得确切,声音里掩不住难得的欢欣。与此同时,宫墙之外的角落里,杜听馨因为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她仰头灌酒,苦涩与辛辣混在一起,质问命运为何让萧焕安然享尽尊荣,还将新生命赐予他,而自己却在阴影中独自吞咽悲痛。在她醉意朦胧之时,竟突然问陆琦是否喜欢孩子,仿佛借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试探他能否理解自己的执念。陆琦本以为她终于愿意向自己敞开,一颗心热得发烫,却在下一刻发现国师竟误将自己当成皇上,他的喜悦瞬间跌入谷底,只剩无力的苦笑。
萧焕偶然从凌苍苍房中搜出一叠奇幻故事本,封面图文稀奇古怪,他翻了几页,脸色冷了下来。那些故事天马行空,情节荒诞,在他看来实在不适合用来熏陶未出世的皇嗣。凌苍苍一边小心翼翼地讨好,一边又舍不得这些让她觉得世界辽阔、有趣的文字。萧焕却态度坚决,将那些书一一收走,换上他自以为正经却枯燥的典籍,还安排一堆规矩声训导,几乎要把胎教二字贯彻到每个细节。他亲自端来一桌菜,小心询问她想吃什么,可凌苍苍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胃口全无,只觉油腻难耐。偏偏萧千清在另一旁看得清楚,暗暗摇头,觉得皇上与一众人等忙前忙后,最后不过是大肆浪费了一桌好菜,索性让人将这些吃剩的佳肴收起,悄悄送去给钟霖填饱肚子。
凌苍苍的思绪却远不在这些琐碎之上,她心中挂念着凌雪峰,屡屡开口想要见他,却总被以各种理由推脱。其实凌雪峰此时隐居在一处偏僻小院,亲自翻土种地,双手沾满泥土,神情却异常安然。他看着自己埋下的种子,意味深长地说:“待它们破土发芽之时,便是我大事将至之日。”这话既像预言,又像诀别。宫中对凌苍苍的看护愈发严密,每一扇窗、每一处廊角都经过细致布置,皇上谨小慎微到近乎苛刻。她的活动被层层限制,出行有人跟,饮食有人看,连她独自发呆的片刻闲暇也被各种叮咛占据。久而久之,凌苍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只精致的金笼里,孕育着被所有人期待的生命,却逐渐失去作为“自己”的呼吸空间。
另一条暗线在宫墙外悄然延伸。杜听馨终于逮到一个十分关键的消息,她冷静下来细细梳理,发现若借灵璧教之手将这消息散布出去,许多她不便亲自出面的事情,便能顺水推舟地由他人代劳。若计谋得逞,石岩定会遭遇不测,宏青的地位也极可能因此动摇,到那时,陆琦便有机会摆脱如今的掣肘,在朝堂上另辟一番天地。她将这消息送出,不久后,灵璧教的圣女便收到了。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这一纸消息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风浪未起之前,萧焕已察觉出石岩遭难的端倪,当机立断,下令由宏青领兵前去营救。宏青接旨后,先在心底权衡一番,又把所有细节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叮嘱同伴在他离开期间务必照看好公主,这才带着任务匆匆离宫。他走后,萧荧像忽然失了魂,日日守着一只小花盆,对着尚未破土的小芽喃喃说话,仿佛那是宏青归来的预兆。她盼望着某天推门而入时,能看见满盆花开,就像盼望那个总是默默守护她的人,能再一次站在自己身前。
当她从宫人口中得知宏青已经离宫出征,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留下,心里像被谁抽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夜深人静,她却执拗地说只有见到宏青,才能安心入睡,谁的劝说都不肯听。侍从们急得团团转,一时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又不敢向上惊动圣听,惶恐得额头直冒冷汗。宏青的一位好友只得硬着头皮进殿劝解,说宏青此行肩负重任,公主当以天下为重。话音未落,萧荧已是眉目一冷,厉声呵斥让他退下,语气中有委屈、有愤怒,更有无法诉诸言辞的不安。殿门外,夜风静默,烛火摇曳,她挺直背脊坐在床榻之侧,指尖压在那只空空的花盆边缘,心中却一遍遍默念着那个远行之人的名字,盼着风从远方捎回一点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