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笋子岩在乌蒙群峰间渐渐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在青翠的山腰,远处的鸟鸣顺着山谷回荡,仿佛在为新的一天奏起序曲。山风拂过,一缕缕白雾被悄然拨开,露出被朝霞染成金色的峰峦,云影缓缓流转,静静落入衮月亮指间那一针一线的绣面之上。身为苗绣非遗传承人的她,本应在此刻整装待发,奔赴那场意义非凡的比赛。然而,她仍安然坐在窗前,陪着吴恩芸奶奶分拣五彩丝线。屋内针脚细密起落,屋外云雾起伏翻卷,时间仿佛在她与奶奶柔声交谈间被拉长。待绣娘罗颖蝶穿着鲜艳的传统盛装风风火火赶来,银饰碰撞作响,吴恩芸这才轻轻放下手里的绣活,目光和煦却坚定地望着衮月亮,叮嘱她是年轻一辈的榜样,该为更多姑娘开一条路,不能总躲在山间的静谧里。
与悬崖村的山间晨雾不同,乌蒙市金融大街被玻璃幕墙与车流声填满。高楼之间阳光刺眼,麻青蒿却孤零零地站在车边,仰头望着那栋陪他熬过无数个通宵的写字楼。曾经在无数人眼中,他是前途光明的成功人士,套装笔挺、言笑自信,每一步都踩在金光闪闪的台阶上。然而,自从爷爷离世,他才在深夜的反复辗转中突然悟清了一件事:守着数不尽的钞票,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心安;守住那些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守住一片能让乡亲们抬头有山看、低头有地种的家园,才是他心口最踏实的归宿。临行前,他把手中的工作一项项交接给当年一同离村闯世界的伙伴沈磊磊,甚至干脆利落地任命对方为公司总经理。这个决定来得过于突然,沈磊磊还未来得及从震惊中缓过劲,麻青蒿已潇洒地钻进驾驶座,一脚油门,车影远去,只留下他站在风里手足无措,望着那辆车渐渐缩成一个点。
与此同时,悬崖村老寨广场上早已是一片热闹景象。清脆的银饰声在山谷间回响,身着盛装的女子们围成圈载歌载舞,眼中亮光与笑意交织,她们用最隆重的方式为即将出发的衮月亮送行。绣裙翻飞,脚步轻快,歌声像从山泉里长出来一般清澈。有人把绣好的腰带系在她腰间,有人把象征祝福的银铃挂在她手腕。与这份热烈相映成趣的,是另一头山道上的车轮飞转。麻青蒿驾车驶过鸭池河大桥,车窗外是乌江百里画廊般的壮丽景色,崖壁与江水在阳光下交替闪烁。临近村口那段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他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站在悬崖边对着远山江水奋力高呼,用手机记录眼前如画的家乡,并兴致勃勃地向镜头展示这片他魂牵梦萦的土地。却不曾想,就在另一道山弯之外,载着衮月亮的车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昔日恋人隔着转瞬即逝的距离、隔着山雾与车窗玻璃,戏剧性地相错而行,谁也未曾察觉这一刻命运的轻轻捉弄。
回到熟悉的村口,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麻青蒿心里那根悬着的弦终于缓缓落地。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他少年时的玩伴吴艾草。多年未见的好哥们再次相对,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一句句调侃中藏着重逢的欣喜。两人坐在山坡上,脚下是已经铺上柏油的村路,远处是通往观景台的木栈道。吴艾草三言两语就将村里的变化娓娓道来:曾经满是石子的羊肠小道,如今成了来往车辆方便行走的平整公路;原本只有村民知晓的山间小景,如今修起观光栈道,迎来不少外地客人。听着这些变化,麻青蒿心头一阵阵发热,一幅新的蓝图在脑海里渐渐成形——要在这片悬崖边上打造高端民宿,让更多人看到乌蒙深处的壮丽,也让乡亲们靠双手换来更殷实的生活。他第一时间想到要拉衮菖蒲入伙,打着“乌蒙三颗草升级为乌蒙三棵树”的旗号,要把少年时代的绰号变成如今共同创业的招牌。听完他的初步构想,吴艾草立刻举双手表示赞成,兴致勃勃地拍胸脯保证,衮菖蒲那边就包在自己身上,出面游说、撮合谈判都没问题。说起来三人分工清晰——一个出力,一个出钱,一个出脑子——可仔细一算,吴艾草自己既不宽裕,也谈不上多有见地,除了肯干活、长膀子,兜里比脸还干净。眼见这位兄弟做起事来不免让人忐忑,麻青蒿只好摇头失笑,还是决定亲自去找衮菖蒲谈。
此刻的衮菖蒲正陪同技术专家沈岳川,在山间的种植基地来回穿梭。成排的红缨子穗头在山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洒在谷穗上,泛起温润的光泽。沈岳川蹲下身,将红缨子谷粒捻在指尖仔细端详,对这片田地的长势满意不已。他语重心长地鼓励衮菖蒲,要带着乡亲们一起把红缨子种好,把优势产业做强,让这片挂在悬崖上的村寨,不再只是壮观风景,更成为能真正养家糊口的富足之地。与山间的脚步声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省城会场里响起的掌声。衮月亮凭借苗绣作品《多子多福富贵图》在比赛中脱颖而出,细密的针脚勾勒出吉祥寓意,色彩层叠却不显杂乱,蕴含着山里人对丰收与团圆的朴素期盼。她最终夺得全省刺绣金奖,站在聚光灯下,脸上带着羞涩却坚定的笑容,应众人邀请,高声唱起山歌。歌声悠扬婉转,如同从乌蒙山深处飘来,在会场回响不绝。这一刻,她不仅赢得了掌声,更吸引了山韵公司董事长陈虹的目光。
陈虹坐在台下,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位来自悬崖村的绣娘。她欣赏衮月亮构图中流露出的灵性,更看重那一针一线中蕴藏的生命力。会后,她主动上前与衮月亮交谈,坦率表明自己愿意以重金邀请她担任山韵公司艺术总监,让传统苗绣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光彩。面对这份诱人的邀约,衮月亮却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她的眼中有感激,也有犹豫。陈虹见状并不焦急,只是笑着说道,好绣娘如同好酒,需要时间酝酿,值得她多次登门拜访。她相信,只要给足时间,这位从悬崖村走出来的姑娘,终会用自己的方式做出抉择。此时,在另一头的村寨里,彝族绣娘龙凤碧得知麻青蒿已经回村,心里旧账翻涌,当年他负了衮月亮之事一直压在她心上。想起曾经那个为情所伤却倔强不肯落泪的姑娘,她怒气难平,严厉叮嘱丈夫吴艾草,不许再与麻青蒿有任何来往,免得再给衮月亮添堵。
然而,吴艾草天性耿直,又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嘴上连连应承,实际心中却另有盘算。他左思右想,终究不忍就这样与老哥们划清界限,转头便悄悄约了麻青蒿和衮菖蒲,在村里小聚喝酒。另一边,支教老师刘杨轩宇带着孩子们在村口张望,热情地迎接从省城归来的衮月亮。他为孩子们排队整理衣衫,替他们按下快门,定格下一张张笑容灿烂、眼神澄澈的合影。绣坊里,女子们早已围坐一堂,为她的获奖庆贺,有人提着新酿的米酒,有人端上热气腾腾的腊肉与野菜。筝声轻扬、笑语不断,绣坊被一片欢快气氛包围。人群散去后,屋里渐渐安静,麻秀梅看着衮月亮,心中既欣慰又隐隐忧虑。她怕的是,若这位最得意的徒弟一旦走出大山,绣坊里再也没有人能撑起这门祖辈留下来的手艺,日后怕是要渐渐冷清。她把这份顾虑坦白说出,目光中满是不舍与担心。
衮月亮静静听完,随即郑重承诺,自己不会离开悬崖村,她说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热闹,她的根永远在这片陡崖之上,她想把更多荣誉带回山里,而不是带着山里的一切远走他乡。与绣坊里的温暖灯火相呼应的,是酒桌上的推杯换盏。麻青蒿与兄弟们畅谈重返家乡的缘由,提起爷爷时,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他想起那间烟火袅袅的小屋,想起爷爷粗糙的手掌和话语里对土地的眷恋,酒未多饮,眼泪便已盈满。在他看来,所谓创业,不再只是数字和利润的堆叠,而是让曾经在大山里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有机会看到另一种生活。正当酒意正浓,笑声飘向院外时,龙凤碧循着消息找来,一眼就看见丈夫又和麻青蒿坐在一桌。怒火瞬间腾地窜起,她抓起一盆凉水,二话不说便迎面泼去,霎时将吴艾草和麻青蒿浇了个透心凉。麻青蒿嘴里还含着苦笑,衮菖蒲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连酒杯都差点握不住。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山路上。回去的路上,少了先前的酒气喧闹,只有虫鸣和风声在耳畔回旋。衮菖蒲收起笑意,语气认真地对麻青蒿说,回乡创业固然是好事,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搅乱衮月亮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当年的伤痛并不是一句“回来了”就能抹平的,他若真心想在这片土地扎根,就该多把心思放在村里的发展和乡亲们的日子上,而不是让旧情重新成为谁的负担。山路曲折延伸向前,灯光在夜色里摇晃,谁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新生的希望,还是命运安排的另一重考验。但可以肯定的是,乌蒙深处正悄然翻开新的一页,关于坚守与离开、遗憾与重新选择的篇章,在悬崖村的每一个日出日落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