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青蒿红着眼眶,把这些年在城里跌跌撞撞的生活一件件翻出来讲给衮月亮听。那些日子里有忍气吞声的委屈,有孤身打拼的艰辛,也有深夜里一个人对着昏黄路灯发呆的落寞。每一句话都像从心口被生生剜出,带着血肉和体温。他不善言辞,却努力把所有隐藏在沉默里的思念说清楚,只为让衮月亮知道,这些年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她。日子越往前走,想念就像山里的藤蔓,越缠越紧,直到他再也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只能鼓起勇气请求衮月亮,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衮月亮嘴上干脆地甩出一个“不给”,语气里还带着点故意逗弄的凉凉味道,可那抹藏不住的笑意却悄悄爬上唇角,像山间云缝里透出的光,让麻青蒿一颗忐忑的心猛地飞扬起来。返程的路上,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看她侧脸被夕阳勾出的柔和轮廓,看她睫毛轻轻颤动的样子。每多看一眼,心里的喜悦就涨一分,仿佛这些年漂泊在外的灵魂,终于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然而他也清楚,情感上的好转只是第一步,摆在眼前更难跨过的,是衮大跃心里那道多年未解的坎,他必须想办法,让这位曾经疼他如子、如今冷脸相对的长辈,再一次真正接纳自己。
车内的谈话慢慢从眼前的尴尬和甜蜜,延伸到了上一辈的恩怨。两人提起父辈往事,往日的情谊与裂痕交织在一起:衮大跃和麻勇兵曾经亲如兄弟,共扛过苦日子的重担,也一起在悬崖村的千山万水间打拼谋生。谁曾想岁月一晃,手足之情变成了见面都要别过脸去的冷战。麻青蒿心里明白,当年自己在感情与前途面前的犹豫与退缩,如同一块石头,被悄然丢进这段亲情的河流,涟漪却越荡越大,终成如今难以化解的隔阂。他很清楚,这是他欠下的账,这个结也只能由他亲手去解,不解开,哪怕衮月亮愿意回头,他们的日子也难以真正安稳。
为了让衮月亮看到自己不是嘴上说说,麻青蒿把苗绣展示会的方案摊开,又拿出自己早年写下的诗集,认真地任她翻阅。纸页上泛黄的墨迹里,是他对故乡山水、苗家文化以及她本人藏在字里行间的眷恋。可衮月亮依旧觉得,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还带着几分飘忽,不像是真正能够肩负起未来的可靠依靠。她一页页看过去,一面细细打量,一面暗自判断。见她神情凝重,麻青蒿忙不迭地解释,说那些理想与计划,都不是哄人的空话,而是这些年支撑他咬牙往前走的信念。为了让她彻底放心,他又带她去了徐白云投资的攀岩旅游综合体,向她展示自己正在一点点参与建设的现实蓝图。
“羊驼小镇”这个颇具童趣的游乐综合体,就坐落在青山脚下,彩色的攀岩墙直插云霄,仿佛为崖壁镶上一道道缤纷的翅膀。麻青蒿和衮月亮在游乐场里穿梭,从刺激的项目玩到温柔的风景,从高空俯瞰脚下群山与村落,也俯瞰着各自纠缠多年的心事。笑声在山谷间回响的时候,过去那些不愿提起的伤痛,也仿佛被风轻轻吹散。表面看他只是陪她散心,实际上麻青蒿心里早有盘算:一边让衮月亮看到悬崖村未来的发展潜力,一边替肖百合对接徐白云的攀岩项目,争取为村里多牵一条发展的路。徐白云团队对他的方案颇为认可,刘经理当面对他给予肯定,说合作前景可期。这让他心里更添底气——不仅对自己,也对他与衮月亮的未来多了踏实的预感。
与此同时,村里另一个角落也在悄悄发生变化。衮菖蒲正陪着吴艾草在坡上割草,阳光晃眼,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滴,日子虽苦,却也踏实。这时龙凤碧的电话急匆匆打来,说有两名警察找上门。原来此前蛰伏一段时间的诈骗团伙已经被一网打尽,那些让人寝食难安的谎言和陷阱终于露出原形。警察特地来说明情况——培训班里看上去最老实可靠、最不起眼的那个中年人,竟是整个诈骗团伙的头目。龙凤碧放下心来的同时,对吴艾草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埋怨她当初为何不肯早点说明实情。她嘴上说着“钱没了还能再挣,人一旦出事就真完了”,语气里却满是惶恐过后的庆幸。吴艾草听在耳里,心里涌起热乎乎的暖意,觉得自己再怎么倔,也是有人牵挂、有人惦记的。
另一边,麻青蒿从刘经理口中得知徐白云团队对自己的能力评价颇高,道理清、态度诚、执行力也不错,双方合作的可能性极大。这个消息让他悬着的心落定许多。于是他更加放松地陪衮月亮把游乐设施一一玩遍,从刺激尖叫到捧腹大笑,两个人像是把错过的那些年轻岁月,硬生生找补回来一些。衮月亮站在一处高台上,俯视着初具规模的羊驼小镇,眼里闪烁着光。她说,等所有项目真正建起来,悬崖村将不再只是地图角落里不起眼的一个名字,而会变成吸引外人驻足的地方。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这些人,可日子却有可能变得截然不同。麻青蒿听着这些话,心里既为家乡的未来激动,也为她能够由衷期待这里而感动。
等两人乘车回到悬崖村,天色已渐沉,村口却比往常热闹许多。田燕子和贵福嫂眼睛一尖,老远就看见麻青蒿开着车,旁边坐着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衮月亮。两人对视一笑,喜不自胜,脚步还没跟上,手机已先飞快点开村微信群,把这条重磅消息添油加醋发了出去。没多久,整个悬崖村都知道麻家小子把衮家闺女给“追”了回来。消息像一阵风,先吹进麻勇兵耳朵里,他一听,顿时扬起眉梢,觉得自己这一回算是在面子上压了衮大跃一头,难掩得意。而另一边,衮大跃独自坐在屋里,门没锁,心却关得比谁都紧。一想到闺女竟又要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麻家小子,胸口就像压了一块沉石,翻来覆去地闷得慌。
不多时,衮菖蒲夫妇和吴艾草夫妇把人七手八脚凑到一桌,准备借着这点喜气,让两边的情绪都缓一缓。杯中酒一轮轮斟满,一口口下肚,气氛从拘谨到放松。本来想收着点说话的吴艾草,喝得脸颊发热,最终还是没憋住,把自己上次进城“捉奸”的经历当成笑谈一样抖了出来。他坦言,当时打算把那个背弃衮月亮的“负心汉”好好教训一顿,谁知跟着线索一路找去,发现麻青蒿住的竟是城中村狭窄逼仄的小出租屋。那间屋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来的时候,麻青蒿正蹲在桌角前扒拉着冷硬的剩饭,碗里连一片像样的菜都没有。
他话锋一转,又说起自己离开前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怪声,以为是吵架,凑近门缝一看,却见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说话总带几分玩笑口气的麻青蒿,整个人缩在被窝里,肩膀一抽一抽,像个找不到路的孩子。那不是喝醉酒的胡闹,也不是一时冲动的矫情,而是一个大男人在无处诉说时的崩溃。哭声被死命闷在枕头和被子里,却仍旧一下一下刺得人心口发疼。吴艾草说到这儿,嗓子不由自主地哽住了,说自己那会儿站在门外,心里被扎得又酸又疼。桌边的人听得一阵沉默,连酒杯碰撞的清脆声都暂时消失了。麻青蒿神情尴尬又难掩动容,鼻子发酸,却仍旧真心为眼前眼后这些人能坐在一起、为他和衮月亮终于重新走到一块而感到庆幸。
日子在村里一天天向前挪动,麻青蒿的民宿改造也接近尾声。白墙青瓦间,原本普通的客房正在慢慢换上新衣。为了让民宿更有苗家味道、让来往客人一脚踏入便能感受到族群的文化气息,麻秀梅特意从家里挑出一批自己最得意的刺绣作品——有花鸟鱼虫,也有苗族图腾和传统纹样,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岁月。她把这些绣品交到麻青蒿手上,让他随心布置客房。那些柔软的布面和鲜艳的线色,与木质家具、山村风景相映成趣,一间间房慢慢生出独属苗寨的温度与故事。
借着民宿改造的东风,麻青蒿把徐白云请到了村委会,坐下来谈攀岩项目的投资细节。几方人围桌而坐,把山间风声当背景,把村子未来当议题。资金投入、场地选址、安全措施、后续维护,一条条掰开来逐项商量,气氛出奇地融洽。徐白云对于悬崖村的自然条件赞不绝口,对麻青蒿这些日子的筹备也很认可,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心生畅快。与此同时,衮月亮则安静地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向麻秀梅和龙凤碧阐述她对刺绣展的新构想:她不满足于简单地陈列作品,而是希望通过不同主题的分区,呈现出苗绣从传统图案到现代设计的演变,让观者既能看到沉淀在布面上的岁月,也能看见年轻一代刺绣人对未来的想象。
她计划为这场刺绣展换一个更贴切的名字,不再只停留在“展览”的字面含义,而是倾向于一个能把苗绣之魂点亮的称呼。既要守住祖辈手心传下来的技艺,又要勇于拥抱时代的变化;既能让外地游客一眼被吸引,又能让本地人看见自己的文化被郑重地捧在光下。她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比山野星光还明亮的期待。民宿、攀岩、展览、合作,这些本来彼此独立的词,在这一刻连成了一条蜿蜒向前的路。路的起点在乌蒙深处,在这片崖岸陡峭、雾气缭绕的山间小村,而路的尽头,是一个正在悄然改变的大世界,也是每一个人心中,对更好生活不言不语却始终坚定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