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蒸汽氤氲,米酒清香在屋子里缓缓散开,热气与笑声一度将旧年的恩怨遮掩得无影无踪。几杯酒下肚,脸上浮起红晕,话也跟着放肆起来,衮大跃和麻勇兵这对斗了一辈子的老对头,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三言两语就从闲聊拐到了争执,嗓门越抬越高,眉梢眼角都是不服气。幸而叶梅和罗小林两个媳妇眼明手快,一边打哈哈岔开话题,一边劝酒递菜,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才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挡回几分,生生把一场可能失控的争吵压在了饭桌之上。
气氛刚有些缓和,罗小林却忽然被酒意推了一把,心头那点藏不住的念头顺着舌尖滑了出来。他豪气十足地拍着桌子说,衮月亮早些过门最好,进门就生孩子,三年抱俩才算圆满。此言一出,席间空气仿佛顿住,叶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心底怒火“腾”地窜起。男人的旧怨在酒杯间说散就散,女人的较量却从这一刻悄然而生,她既不愿女儿被当作“生娃的机器”,又不甘在旁人面前失了气势,只能强压着脾气,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几日后,山路回响着车轮声,肖百合带着麻青蒿和衮月亮从上海归来,一路风尘,一路期待。推介会传来的捷报像一阵春风席卷了村寨:苗绣被更多人看到,订单和机会接踵而来。徐白云听闻消息,抑制不住喜悦,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搂住麻青蒿,在他脸上连亲了好几下。她习惯了西式表达,觉得不过是亲近与感谢,却把麻青蒿惊得眼睛睁大、耳根发烫,连站姿都僵硬了。旁人见状急忙上前拉开,生怕再闹出什么误会。贵福嫂在一旁看得心惊,又替衮月亮暗暗不平,话到了嘴边,却被禄贵福一把按住,劝她少说两句,以免节外生枝。
可憋惯了话的人,终究憋不住。贵福嫂转身遇见田燕子,心中那团憋屈再也收不住,话头一挑,事情便如山风卷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田燕子一向嘴快,听得津津有味,又添油加醋地往外一说,“徐白云当众亲麻青蒿”的消息很快长出了翅膀,飞进了各家各户的耳朵里。麻勇兵从田燕子那儿听到风声,脸色当场沉了下来,急得直跺脚,只怕这突如其来的“热闹”伤了衮月亮的心,更把儿子多年来辛苦铺垫的大好前程连根拔起。他把麻青蒿叫到面前,一口一个“糊涂”,说这一亲不但把出息亲没了,连老两口盼了半辈子的孙子也要跟着泡汤,话说到伤心处,眼眶都红了。
麻青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徐白云在国外长大,那是她们习以为常的社交礼仪,既没有私心,更无半点不敬。可这些“道理”,在麻勇兵的世界里不过是空洞的声音,他听不进去,只觉得脸面无光,心头憋屈,越想越气,干脆甩手回屋,闷头不再开口。此时的山下,衮月亮并不知道这场风波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她正陪着吴恩芸坐在院子里,阳光透过树梢洒在绣布上,针线穿梭,像一条条细流串联着岁月的记忆。她细细汇报着村秀的筹备进展,说到时候会有各族姐妹一同上台,带着自己最拿手的绣活与服饰,一针一线绣出团结与新生。
吴恩芸听着,眼里渐渐泛起亮光。为了表示支持,她从柜底郑重其事地取出珍藏多年的百宝卷,那是凝结了半生心血的苗绣秘笈,也是她一直舍不得轻易示人的宝贝。她郑重地交到衮月亮手里,说但愿这册旧卷,能在年轻人手里焕出新的光。衮月亮握着百宝卷,心中一阵滚烫,郑重保证一定会好好珍惜,不仅要把前辈留下的技艺完整传承,还要在其基础上融入新创意、新针法,让孩子们也从中找到乐趣与骄傲,让苗绣走得更远、更亮堂。
下山之后,流言果然像山风一样扑面而来,徐白云亲麻青蒿的细节被添枝加叶,传得热闹非凡。衮月亮听完,不但没翻脸,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得透,也想得开。她温和地安抚麻青蒿,说既然知道自己没有错,就不必被风言风语牵着走,更不该因此怀疑别人对自己的信任。她淡淡几句,却像春水扑进心田,让麻青蒿心里暖得发烫。情到真处,他忍不住俯身亲了她一下,那是小心翼翼又笃定的回应。麻青蒿明白父亲脾气一根筋,便拜托衮月亮帮忙开导,承诺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让类似事情发生,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尽快让父亲抱上孙子,好替自己“赎罪”。
果不其然,经衮月亮耐心劝解、细细剖开其中误会与文化差异,麻勇兵脸上的僵硬渐渐松动,情绪也从山崖边一点点退了回来。他虽然嘴上仍旧逞着强,仍不忘叮嘱一句“以后要规矩”,却终究舍不得真为这事闹翻。临了,他一本正经地拉着衮月亮说,若是麻青蒿哪天敢欺负她,自己就亲自动手打断那小子的腿。粗话里藏着疼爱,威胁背后是对儿媳的维护。这场风波总算告一段落,衮菖蒲和吴艾草见两人感情不但未受影响,反而似乎更亲密,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几人在院子里一边忙手上的活,一边说笑,山村午后的宁静又回来了几分。
河畔水声潺潺,石岸边的象棋盘已摆好,黑白棋子在两位老人的指间跳动。衮大跃与麻勇兵将兵马车炮一一铺开,似是对弈,实则借局入话,顺势谈起了两家孩子的婚事。衮大跃提到,叶梅对于罗小林那番“催生”的言论颇有不满,觉得把婚姻和生育简单捆在一起太过功利,希望麻勇兵能从旁劝劝,让大家多体谅孩子的心思。麻勇兵却直言,传宗接代在老一辈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再说两位老人年纪一天天大了,盼个大胖孙子捧在手里,也是情理之中。话虽如此,他也明白年轻人更看重的是彼此感情与共同未来,只是嘴上还拉不下那个“软”字。
两人你来我往,一边下棋一边商量,棋盘上的攻守变化,就像他们心中微妙的取舍。衮大跃其实并非不懂老人心愿,只是更看重孩子们的主动选择,他希望婚事能水到渠成,而不是被逼着走完流程。他提出,若麻家真心看重这段姻缘,就该先上门正式提亲,给足女方家应有的尊重,也算给叶梅吃一颗定心丸。麻勇兵听罢叹了口气,说彩礼早就备下,就怕上门之后被叶梅挡在门外,落个自讨没趣。两人又斟酌良久,终于达成一个微妙的共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抚自家媳妇的情绪,让家先稳住,再谈更远的事。
与此同时,麻青蒿也在尝试从另一条路解决问题。他私下与徐白云沟通,委婉提及父亲的顾虑,希望她能稍微收敛一些表达方式,多体谅村里长辈的想法。徐白云却一脸坦然,坚持认为自己的行为本无不妥,她尊重当地习俗,但也不会为了迎合偏见而改变底线。她甚至语气坚定地表示,若村里有人继续编造不实言论、恶意中伤,她将毫不犹豫地寻求法律途径维权。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令麻青蒿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瞪大眼睛,心里在“面子”和“道理”之间反复拉扯。
村秀的脚步一步步临近,山坡上搭起的T台已然成型,木板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彩布与绣片随风轻轻晃动,仿佛整个山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屏息。肖百合忙前忙后,见一切准备妥当,便灵机一动,提议邀请吴奶奶也一起参与走秀,让这位见证了苗绣几十年兴衰起落的老人亲自登台,成为镁光灯下最耀眼的风景。衮月亮欣然同意,龙凤碧也主动提出要陪同一起去做工作,好让老人放下心中顾虑,大大方方地站上舞台。
与这边的筹备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麻青蒿心里那股尚未散尽的闷气。他对于徐白云的强硬态度仍有些疙瘩,心中烦躁不安,一时冲动之下嚷嚷着要退出飞拉达项目,用退出合作为自己争一口气。吴艾草和衮菖蒲见状,连忙将他叫住,耐心分析其中利弊:飞拉达不仅关系到个人事业,更牵动着整个村子的未来发展,也承载着那么多年轻人走出大山的希望。若因一时情绪就拍案而起,不仅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也对不起那些默默信任他的乡亲们。几番劝说之后,麻青蒿的火气渐渐消退,终于顺势借坡下驴,勉勉强强答应继续合作,嘴上仍旧不服软,心底却已在悄悄调整步伐,准备迎接下一段未知而灿烂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