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老宅静得只剩下风声掠过屋檐,吴艾草揣着养牛这桩心事,一路急匆匆赶来找麻青蒿出主意,谁知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硬拉着当了壮丁,先去帮着拾掇尘封多年的老房子。碎瓦、尘土、蜘蛛网乱作一团,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好容易才得闲并肩坐在石阶上歇气,日头从树梢斜斜洒下,照得院子里一片温暖。
喘匀了气,麻青蒿才慢悠悠抖出一肚子鬼点子,提议吴艾草别急着自己闷头上马,先去投靠养牛能手游江河,拜师学艺,把人家的经验掏个明明白白,再回家翻修自家牛棚,按着科学养殖的规矩改成宽敞透气、干净舒适的现代牛舍。吴艾草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心里打鼓,舍不得那点老规矩,可拗不过麻青蒿一番急头白脸的分析,又是算账又是比对,越想越觉得有理,仿佛忽然看见了眼前养牛事业的另一条光明大道。
村子的另一头,刺绣厂里针声细若蚊吟。麻秀梅正和衮月亮坐在一方绣架边,对着一幅新出的绣样细细品评。她打算带领自家绣娘们走出山沟沟,参加一场规格不小的外地展会,好让这些埋头赶工的巧手,被更多人看见、记住。衮月亮听罢,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随后,她应邀来到厂里参观新进的一批设备,看着一件件绣品在流水线上鱼贯而出,线脚虽然少了几分手工盘绕的余温,却多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与整齐。看着成排花鸟山水在灯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她由衷感叹,这大概就是老手艺和新技术握手言和后的模样。
傍晚回到家门,钥匙还没插进锁孔,母亲的电话便紧追而来。听筒里絮絮叨叨的,不出所料,又是那位自称“花椒大王”的李金宝。这个男人仗着自己在外闯出点名堂,贼心不死,总想着再续前缘,重新叩开衮家的门关。衮月亮肩头倚着门框,望着天边一点残霞,嘴上倒是答应得干脆,像是顺手说句“好啊,我有空去地里帮你拔几棵萝卜”,轻描淡写。她心里明白,自己这番顺水人情,只是为了先安一安母亲的心,好让老人家晚上睡得踏实些。
与此同时,麻家堂屋里热闹非凡,媒人刘彩娥正坐在八仙桌前,嘴皮子利落得像抹上了油。她用尽全身的好词,先把麻青蒿夸成了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好青年,工作能耐不在话下,人又实在厚道,是村子里出了名的顶梁柱。话锋一转,她才慢悠悠亮出自己的“王牌”:愿意给他牵线的,是养羊大户家的独生女雷甜甜。模样俊俏,性子俏皮,家底丰厚,提亲的人从村口排到镇上,偏偏都没有投缘的,可她看了麻青蒿的照片,却爽快应下见面。原本躲在里屋的麻青蒿,对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凑起来的相亲,向来嗤之以鼻,任由父母在外头软磨硬泡,也懒得搭理。直到门外不经意飘来一句“衮月亮要和李金宝见面”的消息,他仿佛被谁在心口点燃了一把火,刚刚还病恹恹地靠在床边,这会儿一下子跳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抢过雷甜甜的照片连声称赞,嘴角笑得用力过头,急忙又把见面地点定在了村口那座最气派的帐篷酒店。
另一边,吴艾草回到家,把麻青蒿替他谋划的那一整套养牛“新理论”给翻来覆去地讲给龙凤碧听,从拜师学艺到改造牛舍,从养殖规模到未来销路,细细算起账来,竟也条理清晰、颇有章法。龙凤碧一向嘴快,平日没少给丈夫的各种想法泼冷水,这回却难得没有反驳,反而被这份认真和长远打动,频频点头,直说句句在理,还主动提出愿意帮着张罗前期的准备,让吴艾草做事更有底气。夫妻两人对视一笑,仿佛在看一片刚刚被翻新的土地,正等着一场好雨,把它浇成一片生机盎然的牧场。
第二天一早,山风带着凉意在村口打着旋。衮月亮探望完吴奶奶,从她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暖的手心里抽身出来,心头仍是那份说不出的柔软。她站在村口等刘彩娥来接,打算先把相亲这档子事应付过去。谁知车刚稳稳停下,车门推开,一抬眼,竟撞见麻青蒿正大喇喇坐在后座,神情里带着几分心虚又藏不住窃喜。衮月亮心里猛地一紧,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车。偏偏这一幕被路边的田燕子瞧了个正着,她眼珠子一转,当即掏出手机,把自己看到的情形添油加醋往微信群里一发,顿时,手机屏幕上消息不断跳出,整个村子的八卦气氛被点燃,热得像刚出锅的油条。
帐篷酒店的天台上,风把桌布轻轻掀起一角。李金宝一身精神打扮,站在栏杆边看远山起伏,神情里透着志在必得。他和雷甜甜原是旧相识,这会儿正耐心等待各自的相亲对象。谁知时间一到,刘彩娥推门而入,身后却跟着麻青蒿和衮月亮两人,两场相亲硬生生被她撮合成了一场微妙的四人“情报交流会”。麻青蒿一边陪笑,一边竖着耳朵从雷甜甜口中打探李金宝的底细,问得极细;李金宝则不动声色,拐着弯儿试探衮月亮和麻青蒿之间到底是旧友、同事,还是另有隐情。话题在饭桌上辗转,又绕回他的创业经历——如何从几袋花椒起步,一步一步闯出“花椒大王”的名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咬牙坚持的韧性,在灯光下被说得格外有血有肉。衮月亮静静聆听,心中对他原本的成见,悄悄卸下了几分,不由得生出一点新的好感。
此时,村外的土路边,吴艾草已经按计划,专程登门拜访游江河。他在院子里站了良久,借着一壶热茶慢慢打开话匣子,从自己少年时说起。那时候家里只有一头老黄牛,不声不响地跟着他父亲下地耕田、拉车运货,逢年过节也只是多添一把草料,却从未叫过一声苦。风雨中,老牛稳稳拖着犁铧,在土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笔直的沟垄,是它用踏实的蹄声,撑起了一家人对饭碗的信心。吴艾草眯眼回忆,声音带着一点微颤:在他们老吴家眼里,这牛不是牲口,而是恩人。母亲弥留之际紧紧攥着他的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嘱托——“这辈子,别再吃牛肉,牛对咱家有恩。”那句话像刻刀一样,深深刻进他心里,伴了他小半生,让他对牛多出几分超出常人的敬重和牵挂。
就在他倾吐心事的时候,村里另一股火已经烧起来。衮菖蒲从田燕子嘴里得知,妹妹竟和麻青蒿坐上了同一辆车,心头怒火腾地窜起,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人拎回来。他打电话给吴艾草,开口就是逼问麻青蒿的去向,语气又急又硬。吴艾草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妙,隐约担心这两个性子都不算温和的男人,一旦当面碰上,说不准要闹出什么风波。当下顾不上多想,匆忙与衮菖蒲约好碰头地点,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又火速给麻青蒿打电话,催他赶紧“撤兵”回村。山风在电话那头呼呼作响,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小风波,正悄悄酝酿成一出充满误会与笑料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