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青蒿见吴艾草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开,便顺势提议到镇外那家有名的高端民宿住上一晚,换个地方换种心情。车子一路驶出村口,山风裹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民宿掩映在青黛山色之间,白墙黛瓦,仿佛从画里走出。吴艾草在玻璃落地窗前站了许久,望着远处层峦叠嶂,心里那些郁结也被山岚轻轻吹散,脚步不自觉就轻快了起来。
此时的绣坊内,彩线翻飞,机杼声声,热闹非常。龙凤碧正向众人绘声绘色地重提旧事,把吴艾草当初给黄牛化妆,硬生生扮成西门塔尔牛的糗事说得生动有趣,惹得姑娘媳妇们前仰后合。她嘴上嫌弃不断,心里到底还是挂念,语气间藏着几分气恼几分疼。麻秀梅倒是笑着打圆场,说像吴艾草这样憨厚又心疼媳妇的男人,全村提着灯笼都难寻第二个,叫她别总嫌弃,留点福气在自己身上。话头一转,她看向一旁静静绣花的衮月亮,诚心邀请她加入刺绣厂,说如今厂子正要扩大,正缺她这样手艺好又细心的人。衮月亮略一沉吟,眼底闪过迟疑,只说要再想想,没轻易点头。
夜色渐深,民宿天台灯光温柔,远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吴艾草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撑在栏杆上,慢慢啜着那带苦味的热液,视线随着云雾在山谷间游走。起初他皱着眉,说这东西又苦又涩,哪比得上自家熬的糖茶,可一口一口喝下去,却似乎懂出几分味道来。他忽然感慨,日子大抵就像这一杯咖啡,两个人若都只剩苦味,那便难以下咽;若全是甜腻,也终究喝不长久。总得有个人像方糖,肯化开自己,另一个甘当咖啡,保留些清苦,一甜一苦搅拌在一起,才是耐人寻味的滋味。麻青蒿听得目瞪口呆,打趣说没想到一杯咖啡都能被他喝出诗意,简直是“牛背上的诗人”。吴艾草被夸得不好意思,又不忘拍着他的肩膀劝他追姑娘要大胆,脸皮要厚,想去采鲜花,先得有把自己当牛粪的觉悟,愿意默默在泥土里护着人家的根。
另一边的老宅里,麻勇兵坐在堂屋,看着儿子手机里那几张高端民宿的照片,再抬眼看看自家斑驳的土墙和院子里的旧木门,心里难免生出几分自惭,像鹌鹑见了凤凰,总觉自家寒酸。可在麻青蒿眼里,老宅却有老宅的气韵,砖缝里都是岁月留下的故事。他兴致勃勃地描绘起未来:只要稍加修缮,把老屋的味道保留下来,再添些舒适的设施,就能变成一处别致的乡村民宿,既不失乡土气,又能吸引城里客人。只是这笔改造费用少说也得上百万,他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入股”上,提议爹妈也出点钱,大家一起干。麻勇兵听得先是一愣,随即被他绕来绕去的说辞逗得气笑,直说打仗可以父子齐上阵,谈钱可伤感情,这小子借“孝心”之名,其实早早打起了家里积蓄的主意,哪有这么好摘得干干净净。
民宿之行结束后,吴艾草心头反倒明朗许多。回到家,他难得主动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一桌子菜全照龙凤碧喜欢的口味准备,油光水亮,香气扑鼻。酒到三巡,他壮着胆子试着提起重操养牛旧业,话说得诚恳,说自己这次一定会看牢牛群,把小牛犊养得膘肥体壮,不再让媳妇操心。以往只要提养牛,龙凤碧总会先发火,这一次却安静下来,慢慢回想这几年的磕磕绊绊,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时过于强势,常常一句话就把他的话堵回去。她叹了口气,放缓了声线,答应他可以去集市上挑几头牛,好好再干一回。与此同时,衮菖蒲也特意来找妹妹,话里话外提到家里已经帮她安排了相亲,希望她别一味抗拒,衮月亮沉默片刻,答应第二天去见上一面。村里另一头,麻青蒿继续“磨”着罗小林,希望母亲也能支持他搞民宿,哪怕先借一部分钱周转。罗小林却护住那点积蓄,态度坚决,说那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的“救命钱”,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
次日清晨,镇上的集市像被骤然唤醒,街巷里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麻青蒿一早赶回市里,去公司检查业务情况,见沈磊磊把各项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合作项目也进展顺利,心中这才踏实不少。沈磊磊看他心不在焉,三言两语就猜出他挂念的多半是衮月亮,便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劝他:喜欢一个人不算本事,追得上才是真功夫,如今回乡扎根,既然认定了人,就得拿出一鼓作气的劲头来,可别在关键时候打退堂鼓。
集市另一头,牛圈边尘土飞扬,牛叫声此起彼伏。吴艾草兴冲冲地赶来挑牛,一边打量着牛背牛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行情。正转身时,恰好瞧见不远处茶摊旁的衮月亮,她坐得拘谨,面前坐着一位陌生男子。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刘姨给她介绍的对象——夜郎村的“花椒大王”李金宝。那人模样寻常,年纪已不算轻,衣着虽干净却难掩一身小气,又自恃“懂经商”,言谈间透着几分自大。明明是被衮月亮的容貌吸引,嘴上却偏要说什么“一见钟情”“命里注定”,说着说着便不合时宜地扯到婚嫁,口水星子飞溅,一口一个“哥老实本分没心眼”,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旁若无人。衮月亮被他话语逼得脸颊发烫,尴尬得只想找个借口离开。离得不远的角落里,吴艾草蹲在摊位后,边偷看边急得直挠头,赶紧掏出手机给麻青蒿打电话,让他火速赶来“抢媳妇”。
眼看着谈话愈发不对劲,衮月亮起身想礼貌告辞,不料李金宝伸手拽住她的手腕,非要亲自送她回家,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这是对姑娘负责。恰在此时,匆匆赶来的麻青蒿远远便看见这一幕,心头火气“腾”地窜起,只当衮月亮遇上了耍流氓的,顾不得细想,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就是狠狠一脚,把人踹了个趔趄。场面一时乱成一团,众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好在误会很快澄清,衮月亮匆忙解释,李金宝也结结巴巴说自己只是“心急”,并非存了歹意。即便如此,麻青蒿再怎么看他都是不顺眼,脸上的歉意怎么也真不起来。在衮月亮的提醒下,他才板着脸掏出钱,赔了对方被弄脏的衣服。李金宝嘴上说“算了算了”,手里却不忘从包里掏出自家花椒,硬要推销一番,见两人没兴趣,还摇头感叹他们“没格局,不懂好货”。待人群散去,风声渐消,麻青蒿从吴艾草口中得知,衮月亮这些年相亲屡屡无果,这次忽然松口答应,大抵是衮大跃想借着一场相亲,让他知难而退,看清两人之间横亘的距离。麻青蒿听后,心中却没有退缩,反而更明白了自己究竟舍不得放下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