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未散的夜色里,冷风掠过堆放在车上的尸袋,火把忽明忽暗,照出几张紧绷的脸。金把头与泥鳅沿着车辕逐一核对淘金工人的遗体,数到最后,心头陡然一紧——少了一个。被唤来的大彪子拍着胸口说自己明明运来五具,分毫不差。泥鳅目光一凛,立即指出缺席的是高云虎,话锋一转便将怀疑的矛头对准大阔枝,认定她把人藏匿。大阔枝却半步不让,眼神锋利如刀,当场揭了金把头和泥鳅里应外合、图财害命的遮羞布,话语如鞭,抽得两人面上火辣。几人互相牵制,气息凝成一线,最终在酒馆里掀翻柜台、翻检暗角,搜得鸡飞狗跳。
等二人提出要搜大阔枝房间时,她冷冷挡在门口,指节攥得煞白,绝不退让。危急之际,庞四海踏进门,笑里藏锋,替大阔枝挡下这阵锋芒,还自告奋勇要带头搜查,逼得泥鳅与金把头只得紧随。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高云虎的影子。庞四海拂袖清客,将人客气而不容置喙地请离。门一合,他回身压低嗓音,让大阔枝小心行事,随手又把一沓银票塞入她掌心。短暂的喘息之下,是各怀鬼胎的暧昧与暗潮。
另一头,老把头护着那株百年老山参,打定主意要送去松林镇换个公道价。鲁长山闻言喜上眉梢,自是求之不得——那里有他等待集结的战友,亦有一线久违的希望。街头的风却不太平,泥鳅去棺材铺提货,被老板拦下。五口棺材已经按数备好,少一具尸体便是破了规矩,不吉不祥,老板态度强硬,逼得泥鳅只好满城寻人。此时,大阔枝已悄悄将气若游丝的高云虎救下,夜半叩开贺大夫的门,千叮万嘱务须守口如瓶,医者点头,药香悄悄在帘后氤氲。
山路崎岖,松影重重。鲁长山与田小贵一路紧伴老把头往松林镇赶,忽闻林间有人低低呼救。老把头素来不爱多事,脚步却在两位后生诚挚的目光里慢慢停下。循声找去,只见一个哑巴被吊在树梢的陷阱里,脸色青灰。老把头咂舌摇头,终是割断绳索,将他放下。问他来处,他张口只有气无声,眼底尽是惶惑。看他无处可去,老把头叹息一声,把人收进队伍,算是救人也救己的善缘。
夜色深处,另有一幕悄然上演。万福庆解手时与片山信二狭路相逢,后者目光一缩,当即认出他正是当日咬掉自己耳朵的狠角。万福庆眼都不眨,扯出屠刀手的身份作幌子,话里话外尽是狠话与威吓,逼得片山信二讪讪退开,怨毒却在暗里纠缠不散。未及喘息,山林骤起风声,火舌沿着落叶一路窜上枝头,林火惊天。老把头喝令参帮兄弟分头救火,自家守在老山参旁,任灰烬扑面,也不愿让那株灵根有一丝闪失。
黎明苍白,露水寒凉。几人疲惫至极,老把头探手去摸包袱,心口一空:哑巴不见了。山参安然,却见干粮不翼而飞,水囊也被利器扎破成串。苦水咽过喉咙才知涩,众人这才醒悟——那哑巴并非善类。无水无粮,队伍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脚下路愈发漫长。途中东子饥渴攻心,眼前发黑,扑通一声倒下。老把头命众人就地休整,掬起仅剩的一点露珠润喉,眼神疲倦而坚决。与此同时,城中大阔枝不眠不休守着高云虎,见他在贺大夫的照料下渐渐转醒,忧心未减,索性把人藏得更深,唯恐金把头与泥鳅尾随而至。
可怜东子终究还是没能迈过饥饿这一关。兄弟们围在他身侧,荒山野岭里点起一堆小小篝火,替他立下简陋的碑,低声道别,泪水与山风一同干在脸上。老把头拄杖起身,咬牙说再走半日,定能寻到水源。前路未卜,脚步仍得迈开。与此同时,汤德远与万福庆把片山信二唤到一旁,话里带锋,警告他若胆敢揭穿他们的底细,便叫他粉身碎骨。利欲与恐惧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连阳光也显得飘忽。
饥渴像无形的手,扼住众人的喉咙。走到一片林下空地,鲁长山注意到二宝子在树根处拉下厚厚一堆粪,心中起疑:几日滴水未进,怎会有这般“风调雨顺”。他悄悄与老把头低语,老把头当场让他交出包袱。揭开一看,干粮赫然在目。骨头里都饿得发疼的参帮兄弟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蜂拥而上争抢,田小贵捧着一块饼就要往嘴里塞。鲁长山鼻间嗅到一丝异味,心头骤然警铃大作,抬手急喝“不可吃!”话音未落,已有几人将饼咬下,顷刻间唇色发黑,七窍流涎,纷纷仆倒。
惨状如雷霆乍裂,劈得众人魂飞魄散。老把头目光如炬,瞬时便锁定二宝子。原来此人先前暗生歹念,打算偷藏干粮,待众人饿得昏沉,再乘机窃走老山参。怕夜长梦多,索性在饼里下了毒。老把头怒火攻心,将背负许久的老山参重重掷在地上,厉声喝问。二宝子本就心虚,此刻反露凶相,寒光乍现,一刀直刺老把头腹间,夺过山参转身便逃。鲁长山扶住老把头,眼见鲜血汩汩,急令田小贵追击。山路上枪声一响,二宝子扑倒在尘土里,田小贵抢回包袱,气息提在嗓子眼里不敢松懈。
血色染红了老把头的衣襟,他却强撑着背脊,从怀中摸出一张油渍斑驳的路线图,递给鲁长山,沙哑叮嘱他按图走出大山。鲁长山看着这位领头的老人眼神渐渐暗下,心里急得发狂,转头就让田小贵把山参取出煎汤续命。田小贵掀开包袱,四目相对,皆是一愣——那株寄托众人希望的老山参,竟换成了一截寻常树枝。谁在何时伸了手?是逃亡途中被调包,抑或有人早有谋划?风从林海深处吹来,吹散了火场的焦味,也吹皱了人心的湖面。众人站在命运的岔口,悲愤与茫然交织,唯余鲁长山握紧路线图,默默将老把头的重托扛在肩上,踏着尚未冷却的血迹,望向那条愈发狭窄却非走不可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