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阵阵，红灯高挂，新匾耀眼的日子里，“天天好酒楼”敞开了大门。掌柜汤德远忙得脚不沾地，门前笑迎八方宾朋，内外张罗得井井有条；后厨里，妻子彩凤系着围裙，火候与刀工都利索，热气里蒸腾着新日子的盼头。牡丹江城里达官要员、行商坐贾悉数到场，贺词声声，杯盏叮当，热闹得仿佛都能掬一把福气。肖铁林名声在外，派来的赵科长亲自捧匾携礼，金灿灿的牌匾一揭开，引得满堂喝彩。汤德远拱手致谢，眉眼里全是周到，既稳妥又体面，把个开门红安排得风生水起。

　　为给开业添彩，彩凤特意请来戏班助兴，锣鼓唢呐里，一出好戏压轴上场。谁知酒意乱人心，刘团长手底下的徐副官一时轻狂，借着几分醉意对台上的女伶出言放肆，甚至要将人带走。彩凤闻讯，忙到场解围，言辞婉转却不失锋芒。汤德远端着酒，笑里藏针，欲以面子周旋，徐副官却步步紧逼，非要那女伶当众干上一杯。眼见尴尬将起，彩凤挺身挡到台前，替那姑娘一口闷下，仍换不来对方收手。徐副官又把刘团长抬出来恫吓，场面一度僵直，杯中的酒都沉得发冷。危急之间，郭团长从人群里迈步而出，冷声断喝，气势如刀，三言两语便将徐副官斥退。堂前喧嚷这才渐息，掌声重新盖过不悦，戏曲再度开腔，把这一阵风波按下。

　　席散人未散，彩凤心里却忐忑，悄悄把丈夫拉到角落，担心自己招来横祸。汤德远却不以为意，淡淡一笑，示意有郭团长撑腰，又有肖铁林作后盾，莫惊莫慌。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叮嘱：往后再不许陪酒，开张图喜，名声要紧。赵科长告辞在即，殷勤客套里带出一句话，请汤德远夜里去见肖铁林，临走还嘱咐加件棉衣，别让朔风欺身，冷得“风大吃肉皮”。几句寻常话背后，透出几分意味深长的安排。

　　夜更人静，酒楼打烊。灶间却忽有细响，汤德远循声而去，推门见到一个身影蜷在阴影里扒拉剩菜，竟是昔日同袍高云虎。昔年并肩与子弹擦肩，如今却为果腹偷食，眼前的落差让人心口发酸。汤德远不动声色，亲自热了几碗饭菜端来，让饥饿的旧友捧碗狼吞。高云虎支吾谎称沿街乞讨，机缘巧合才踏入此地。汤德远并未拆穿，叫他先住下，权当养身。随即匆匆上车，按约去见肖铁林。人影刚出巷口，高云虎便转身离去，快步寻到鲁长山，把这一切一五一十回报。

　　深夜里与肖铁林相对而坐，灯下影子拉得很长。话未及深，往昔便涌上心头——鲁长山曾约他赴松林镇集结，他却在关键路口调转脚步，把手伸向另一条路。如今酒楼开张，买卖兴隆，背后也少不得烟土来往的钱脉。汤德远将近来赚得的银钱打成一包，一并呈上。肖铁林接过，眉梢飞起，爽利地掏出一根金条相赠，笑言都是自己人。这份沉甸甸的重量，敲在汤德远心头，叮咚作响，既是承诺，也是枷锁，五味俱陈，难以道明。

　　与此同时，高云虎又回到酒馆落脚。彩凤见他衣衫破旧，言谈间透着寒意，忙翻箱倒柜给他置换干净衣裳，一碗热汤一盘热菜端得体贴。高云虎羞于白食，提出做点杂活抵用，汤德远顺水推舟，让他进后厨帮手，洗切择菜也算一技之长。另一头，鲁长山化作街角擦鞋匠，日里头埋着头为人刷亮皮面，夜里却抬眼四顾，始终寻不见肖铁林的影子。万福庆则扮作送酒的伙计，在车水马龙里探听风声，同样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把希望放到高云虎身上，指望他有朝一日能把汤德远带回正道。

　　名伶小红枣这时在老酒楼登台唱段，腔圆字正，台下掌声片片。帘隙间却猛地瞥见一张旧面孔——高云虎。旧人重逢，她心里一跳，暗暗打量，颇不解他缘何匆匆别过那位对他情深意重的大阔枝。若非肩上担着见不得光的使命，断不至于转身如此决绝。疑云在她心头盘旋：这人怕是真正的抗联，否则怎会把情义甩在身后，隐进人海？她没声张，只把这一抹怀疑压在心底，悄悄记下。

　　更广的风浪也在暗处翻涌。川野得报，苏方派来的三名抗联教导员已悄然入境，遂令森田三郎设卡于松花江城内，关隘咬得紧，暗线密织。他又听说肖铁林新近开了酒楼，而掌柜汤德远曾出自抗联，于是命人换上一身“同袍”的皮囊，扮作抗联前来试探真假。风声未紧，买卖却旺，“天天好酒楼”门庭若市，堂前碗盘连换，后厨火舌推着铁锅唱歌，伙计们忙得脚后跟生风。彩凤见人手捉襟见肘，便在门口挂出招工启事，麻绳还未打结，一个浑身血气未散的男子踉跄而入，衣襟下压着渗出的伤口，低声自报来历，说自己是抗联的战士，请求一口热饭与片刻庇护。堂内热闹顿时压出一条静线，所有目光都往那人身上聚了过去，仿佛下一句，便能撕开风雪里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