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写满忠肝义胆的折子横空落笔,李章义欲以字为刃,直指霍度一案真凶潜伏于长凤军营。麾下却纷纷阻拦,劝他切勿在风浪之巅举火自焚;局势微妙,哪一笔落下,都是牵动军心与朝议的棋。黎霜为了保全他,不惜与苏沐励分庭抗礼,这一意逆风而行的姿态,昭然宣示了她心中不可动摇的轻重缓急:那人于她而言,早非旁枝末节,而是性命相系的要害。
坊间风声倏起,传言晋安不过失手轻推,霍度便一命殒落。手下再劝李章义卖黎霜一个面子——长凤军的刀锋不容轻犯,黎霜之名,亦是权衡轻重的砝码。彼时黎霜受军棍责罚,血痕如藤蔓攀上背脊,陆欣看得心都碎了。离去时她看见晋安守在门外,风雪里一动不动,便故意在黎霜面前提起苏沐扬之事已成定局,劝她莫再沉湎旧梦,且当珍惜眼前之人。点破与否,并不紧要,重要的是在漫天喧哗的人心里,留下一丝清醒的余地。
晋安一腔闷气郁积胸臆,行间举止皆是无端生出的别扭。陆欣偶遇季冉,提醒他此地往来须守分寸,免惹闲话。稍后,晋安心怀歉疚,怯怯走到黎霜面前。黎霜却先声制人,担忧他今日之举已将自身卷入暗潮之中。帝王之症,自来要用血来祭,祛一人之病,何止一人之血能解?她自嘲为棋,亦甘当棋。明知身陷漩涡,仍要向前——既是职责所在,也是骨血里写定的担当。苦难不问来处,唯有咬牙承受。
忽有来报:李章义今晚将至。黎霜立刻分付下人,设宴以待。季冉入内通传之时,恰见晋安小心扶着黎霜起身,指尖触及处,伤处裂开一线血,殷然可怖。晋安俯身替她敷药,眼神里克制着心底躁动,提出愿随她赴宴,以尽护持之责。黎霜摇头,她所求不过四字:好好活着。她宁肯独自撑伞,也不愿他以身犯险。灼热的血腥气一下子翻涌到晋安心头,他几近失控,终被黎霜轻唤一声拉回岸上,如坠深渊忽得月光。
回思宁兰之行,晋安难免被金无间的一席话所扰,试探似的问起解血契之法。季冉在门外等待,言辞间既有不满也有守护,劝晋安携恩自重,切莫让流言借势滋长。他顺口说出一事:黎霜在启程宁兰之前,特意要了一幅晋安的画像,原欲回时给他一个惊喜。话声未落,晋安心湖猛然一颤,先前的猜测与疑心仿佛薄冰遇春,化作水光。原来她一心向他,他却一度将信任让渡给风声与他言,教人羞愧难当。
夜宴渐启,烛影摇红,席上推盏换觞,笑语皆有锋芒。李章义奉上一把新刀,言是苏沐励命匠连夜打造,以示笼络。黎霜礼貌却坚决地婉拒,袖里风骨一览无余,惹得李章义眉间怒意若隐若现。他遂不怀好意,提议校场试技,意在借比试之名再施招揽之实。危急里,晋安站出替黎霜当锋,弓弦如惊雷起,连中十环,箭尾振羽尚在颤鸣,便已压得对方气焰不兴。宾席间低语分流,赞叹与不屑在杯中交错,暗潮被这一轮箭雨惊醒,愈发湍急。
宴后廊檐凉如水,黎霜逼视晋安,问他宁兰之时究竟隐瞒了什么。晋安深吸一口气,吐露实情,又郑重其事地将“相信”二字放回她掌心。黎霜却淡淡追问:若那人所言为真,你又如何?晋安不作辩白,只俯身在她尚未结痂的伤口上落下一吻,近乎倔强地宣告:即便这血契是你有意立下,我也愿与君结更深的链接。情之一字,从来不只由软言铺就,也要以痛与选择为墨。即便金无间的诱惑如影随形,他仍在关头稳住心魄,不再沉沦。
然而这一回伤处愈合得极慢,缝合的疼像细雨长夜,滴滴答答不肯停。陆欣觉出不对,眉间阴云不散。黎霜暗自揣测,或与晋安曾吸她之血有关,彼此牵连过深,反让体内的伤与毒纠缠不清。陆欣翻出一张旧地图,说城郊有一处温泉,泉中含硫,可淡疤疗疮,千叮咛万嘱咐她务必要去。偏在此时,金无间趁虚而入,秘术如刀,试图夺她心神,语气冰冷地宣称晋安原是他的东西,他来,只为取回。黎霜嗤笑,抬眸如霜刃:“入我府门,便是我的人。此间规矩,岂容旁人伸手。”
晋安在远处陡觉心口一阵绞痛,像被无形之钩生生拉扯,立知不妙。念头一起,他已化作影偶之形破空而去。金无间看着他现身,目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他与影偶融合得这般稳妥。可黎霜此刻已被操控成傀儡,招招狠厉,刀风如雪卷向晋安。金无间以黎霜性命相胁,料定晋安变身后神智必失,不料他在风刀霜剑间仍能一线清醒,借机近身,反以术锁住金无间的心魄。千钧一发,金无间却借黎霜之手突施冷刃,刀尖破衣入肉,晋安闷哼一声,血色绽开在衣襟上。随即金无间被手下强行救走,局势掀翻,黎霜这才摆脱操控,眼底的茫然与惊惧乱成一团。
次日天光寡淡,风过荒草,露冷如铁。季冉在城郊一隅寻到独坐的黎霜,她像一块被锻打到极致又骤然冷却的铁,表面无波,骨子里却满是裂纹。季冉带来边防告急:敌军已破至边境。短短十数字,犹如一声沉钟,击得人心直颤。烽烟将起,刀马将行,朝堂与边关的两股风即将合流,把所有人的命运卷去未知之地。黎霜拢紧披风,伤口尚热,心事更烫,她知道前路没有回身的余地:情义要守,江山要护,她可以在暗夜里独自负重,却不能让城中的灯一盏盏熄灭。新一场风暴,已在地平线边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