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陆再度踏入那家笼罩着古旧气息与奇诡传说的哑舍时,门上的铜铃轻轻一响,仿佛把他与毕之之间曲折的命运再次系在了一起。尘封许久的柜子重新被打开,木架上摆放的器物在灯光下泛出隐约的光泽。毕之这一次没有像初见时那般生疏,他熟练地掀起帘子,将屋内的灰尘一点点拂去,仿佛是在为某种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铺路。不多时,熟悉的面孔陆续出现:天光墟里认识的同伴、曾经被哑舍器物牵连过的客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笑闹着进门,为苏北陆“温锅暖居”。有人往灶里添柴,有人把桌椅重新归置,还有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菜和酒水,三言两语便让冷清许久的哑舍重新热闹起来。众人围坐一堂,谈笑间夹杂着旧事新愁,苏北陆偶尔插上一句看似冷淡却透着关切的话,毕之则在人群中穿梭,不知不觉间便撑起了这个小小的“家”。烛火摇曳,笑声此起彼伏,那久违而踏实的温馨感,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归属”,似乎正在一点点回来。
夜深灯尽,人群渐散之后,哑舍又恢复了安静。毕之坐在柜台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感慨:原来“家”的形状竟可以这样简单——只要有人来,有人笑,有人记得在你疲惫时递上一杯温水,就是了。他本是来自未来的“过客”,理应随时准备离开这个时代,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些不舍。苏北陆看着他发呆的侧脸,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转身去添了灯油,让这点光再亮久一点。两人之间许多话都藏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像哑舍里那些沉默的古物,不言不语,却一直存在。
然而温情的短暂平静很快被现实击碎。次日一早,天光墟墟主骤然现身哑舍,她一向温和的面孔此刻满是阴霾。原来,毕之此前为了救人,曾瞒着她,擅自将时光管理局的时光器借给苏北陆使用,这件事几乎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如今消息已经传到局里,她既要负责天光墟的运转,又要对时光管理局有所交代,可这一连串的违规行为却偏偏是由她最信任的人造成。墟主怒意滔天,质问声几乎压过了屋外的风声,一句句都指向毕之的鲁莽与任性。照理来说,毕之理应惶惶不安,可他却并未表现出过多懊悔,而是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推到墟主面前。盒盖开启的一瞬间,五颜六色、光泽细腻的膏体与粉末整齐排列,正是他从未来时代带来、精心准备的化妆品组合。
墟主从未见过这种颜色饱满、质地细腻的“稀奇玩意”,指尖试探着点了一点唇膏,映照在铜镜里,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那种前所未有的光泽仿佛让她忽然意识到,毕之口中“未来”的世界不只是冰冷的技术和严苛的规则,还有人类对美与生活的另一种追求。怒气在这意外的惊喜中消散了一些,她将盒子收好,却仍板着脸,质问毕之接下来打算如何收场。毕之这才认真说道:只要再找到秦子祤身上遗留在各个时代的最后三件物品,他就会亲自回到自己的未来时代,接受该承担的责任,也会向时光管理局解释一切,包括自己的擅自行动。他的语气坚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这句话,既是承诺,也是告别的预告。
天色微亮,哑舍的窗棂刚被晨曦染出一圈淡金,毕之便被团子急切的叫声从睡梦中拽醒。团子在床边团团乱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似乎生怕他再多睡一刻。等他迷迷糊糊披衣起身,才发现厨房里早已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苏北陆不知何时就起了床,此刻正神情专注地在灶边忙碌,炉火映照出他略显冷峻却认真细致的侧脸。他端出熬得恰到好处的粥、煎得金黄酥脆的饼,还有团子最爱闻却不一定能吃到的肉干,一切井井有条。毕之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饼干块,随手丢进牛奶里,搅拌两下准备入口,却被团子一声凄厉的“汪”吓得一抖。
苏北陆抬眼看了一下,淡淡提醒他,那并不是普通的饼干,而是团子的特制狗粮——营养全面,却绝对不适合人类的口味。毕之一愣,面上顿时浮现出尴尬又僵硬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装作自己只是想“测试一下口感”,赶紧把那杯“狗粮牛奶”移到了团子面前。团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怀疑主人对它的感情是否真挚。早餐就在这轻微的闹剧中变得生动起来,苏北陆嘴角难得勾起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笑意,毕之也在这种日常琐碎里,体验到一种久违的安心——这种安静却温暖的生活,和他未来时代高压而紧绷的节奏截然不同。
就在毕之以为这天会像往常那样平淡地过去时,苏北陆却突然递给他一个包装完整的盒子。毕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手机——光滑的机身在灯下泛起冷光,带着一点不协调的现代感。这个时代的科技远不及未来,连这部手机都是苏北陆想尽办法,托人从别处购得的最新款。他笨拙却认真地为毕之讲解着每个按键、每个功能,从通话到短信,从简单的拍照到少量可以安装的应用,一条一条耐心讲述。明明在未来世界,这些对毕之来说简单得不值一提,但在此刻,他却突然被一种沉甸甸的心意砸中——那是苏北陆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努力去靠近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的生活轨迹。
两人带着新手机里的简单导航功能,再次一起前往天光墟。天光墟依旧人声鼎沸,摊位林立,来自不同时代的货物与气味交织,构成一幅混乱却奇妙的图景。毕之一边在墟里边走边玩,偶尔会被某样小玩意吸引驻足,苏北陆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既像护卫,又像同行者。经过一番尽兴游玩与闲聊之后,他们来到了墟主临时搭建的帐篷前。墟主面色凝重,将这次“任务目标”的坐标写在一张纸上郑重递给毕之。毕之展开一看,坐标信息倒是清楚,然而人物姓名、身份乃至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却一片空白。他忍不住吐槽墟主简直是在玩忽职守,只给位置不给人名,这叫他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这就像往大海里丢了一根针,却还要求他必须在时限内把针找回来。
正当毕之愁眉不展时,哑舍意外迎来了一位旧客——陆峰。他带着几分局促不安走进门来,手指在衣角不断摩挲,显然心绪并不平静。他特意来此,是为了那把曾被毕之交到他手中的钨刀。随着时间推移,他原本模糊而混乱的记忆竟渐渐被唤醒,关于天光墟、关于哑舍、关于夏泽兰的一切画面如潮水般涌回脑海。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远比想象的要严重,那些原以为可以用时间冲淡的伤害,其实从未真正消失。为此,他彻底忏悔,不仅捐出几乎全部家产,只留下一间简陋的小工作室维持生活,更在内心无数次祈求,如果命运还愿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想再见夏泽兰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好过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陆峰坐在哑舍的椅子上,手心微微冒汗,却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坦白讲出:他相信,毕之此行要寻找的那把“锟刀”,极有可能在夏泽兰身上。那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女子,或许正是这次时光寻物行动的关键所在。苏北陆听罢,心中一惊,他意识到陆峰能准确说出夏泽兰所处的朝代,这与墟主给出的时间线索竟惊人一致。这绝不是巧合,而像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交汇点。
夜色渐浓,哑舍里只剩三人对坐。苏北陆沉吟片刻,悄声对毕之提出一个大胆建议:既然这次的目标和陆峰息息相关,不如干脆带他一起穿越回去。毕之一开始犹豫,毕竟带普通人涉入时光穿梭,风险和变数都极大,但看到陆峰那近乎执拗的目光,他最终点了点头。在正式出发前,他格外认真地向陆峰讲解了一遍穿越规则:不可以随意透露未来信息,不可以刻意改变历史走向,更不能带走不属于自己时代的物件。每一条都像警钟一般敲在陆峰心头,可他却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只要能再见夏泽兰一面,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随着时光器启动,熟悉的眩晕感席卷全身,三人的身影在哑舍中缓缓消散,当他们重新睁开眼时,已身处乾隆年间的一座王府之外。烈日当空,府墙高耸,院内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顺着声响走近,只见王府厨房一片忙碌,厨子们汗流浃背地来回奔走,却仍旧难以抵挡炎夏带来的高温。因为管理疏忽,有人忘了把食物及时放入冰窖,导致肉类变质散发出难闻气味,众人惶惶不安,生怕惹怒挑剔的王妃。就在一片手忙脚乱之际,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女子缓步走进厨房,她神色温婉,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坚定,这人正是夏泽兰。
夏泽兰明明已有身孕,却依旧选择亲自下厨为王妃熬制最喜欢的鱼汤。她熟练地处理鱼骨,仔细调配火候,所做的一切不仅是职责所在,更像是在以这一碗汤维系自己在王府中的立足之地。当汤水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时,厨房里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然而在这平静表象之下,暗流早已悄然涌动。事后,她查明变味的肉并非意外,而是厨师司故意借题发挥,想趁此机会整治一个叫小翠的老人。夏泽兰却没有立刻发火,而是耐心又郑重地对小翠说:身为在厨房待了多年的老人,本该以更大的气度包容后辈的过失,而不是把怨气发泄在自己负责的菜上。这一番话既是责备,也是期望,显露出她既柔和又不失原则的一面。
重新熬好的鱼汤在她的亲自监督下被送往王妃处,夏泽兰小心翼翼捧着汤盅,生怕一时不慎就出半点差错。王妃尝过之后,对这汤赞不绝口,连连称赞味道比以往更好,夏泽兰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谁料,到了半夜,王府却忽然爆发了一场惊变——王妃竟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经过太医诊断,初步判定与她先前服用的甘草汤以及稍后喝下的鱼汤之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药食相克有关。消息传出,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所有矛头几乎在第一时间指向了负责送汤的夏泽兰。
面对王爷的咄咄逼问,夏泽兰用尽全力解释,自己并不知晓王妃在饮用鱼汤前已经喝过甘草汤,她只是按往日习惯将鱼汤送上,也从未起过半点害人之心。她期待厨房里有人站出来作证,说明甘草汤并非她负责,也不是她安排的。然而,一屋子人却被恐惧紧紧攫住,没人愿意冒着得罪王爷的险替她说一句公道话。沉默比诬陷更显残酷,将她孤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王爷在悲恸与怒火中失去理智,当场下令将夏泽兰拖下去杖毙,以儆效尤。她的呼喊和辩解被粗暴打断,最终只剩脚步远去时在走廊里回荡的阴冷声响。
另一边,毕之、苏北陆和陆峰三人则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潜入王府。他们按既定路线穿梭于走廊与后院,试图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夏泽兰,不论她此刻是身在厨房、内院,还是被暂时关押在某处偏房。陆峰每转过一条走廊,心就揪紧一分,他既紧张又怀着愧疚,仿佛每迈出一步,都是在逼近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可是,他们搜遍了厨房、廊下和几处可疑的房间,却始终未能看到夏泽兰的身影,仿佛她凭空从这座王府里消失了一般。
在希望逐渐趋于渺茫之时,毕之想起了手中的钨刀——那柄与锟刀有着微妙感应的器物。他咬咬牙,将钨刀从衣内取出,闭目静心,让自己的感知顺着刀身向外扩散,去寻找属于锟刀的独特气息。很快,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轻轻拉扯着他,带着他们绕过几道回廊,穿过一片幽暗的假山影子,最终停在王府后园的湖边。湖面在月光下泛着冷意的银光,水波幽深难测。钨刀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提示——夏泽兰携带的锟刀,就与这片静谧却令人不安的湖水,有着难以切断的关联。而他们要找的答案,怕是也就藏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