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月色朦胧如纱,薄雾在河面缭绕,仿佛有人在水底轻声呢喃。苏北陆怀着满腔焦灼与不甘,再次来到陆峰身前,他清楚自己已别无退路,唯有进入天光墟,才能接近真相、挽回那些被时间夺走的一切。陆峰沉默片刻,终还是将自己所知的线索娓娓道来:那条宛如无底之渊的神秘河流,正是通往天光墟的唯一入口,只是方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永远迷失在时间的裂缝之间。苏北陆听完,并未退缩,他知道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赌注,却也明白,不赌一把,他永远无法触碰被掩在历史迷雾后的答案。
次日天色方才泛白,东方的鱼肚白刚刚溢上地平线,苏北陆与陆峰便匆匆赶到那条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河畔。河水幽深阴冷,水面看似风平浪静,却暗藏诡谲气息,如同一面沉睡的黑镜,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而扭曲。陆峰再次叮嘱,要在某一特定时刻、以特定方位跃入水中,顺流而下,在看似窒息的一瞬保持清醒,才有可能破水而出,踏上天光墟的岸。苏北陆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凭借记忆中的指引艰难前行,当他终于破水而出,甚至能清晰感到胸腔撕裂般疼痛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仍站在同一片河岸,眼前草木、石块无一改变,仿佛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循环往复的梦。
一整日里,两人不断尝试各种方式:改变下水的时间,调整潜行的方向,甚至刻意打乱呼吸节奏,企图扰动那条隐藏在时空深处的暗流。苏北陆一次次跳入水中,又一次次带着浑身冻得发紫的身体上岸,每一次他都在心中默念那几个早已烂熟于心的要点,妄图抓住一丝被忽略的细节。然而时间在周而复始的失败中悄然滑走,天色由亮转暗,夜幕再次降临河面,水声仿佛在冷笑。最终,二人只能在长久的沉默中选择放弃,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河岸时,苏北陆心中翻涌着深深的挫败与苦涩——原以为近在咫尺的天光墟,再次变成不可触碰的海市蜃楼。
与此同时,远在浮生堂内,一股无形的阴云悄然笼罩。堂主在例行检查情报时,忽然发现时光管理局的追踪线已经逼近浮生堂的隐秘坐标,那一串数字和符号如同一把冰冷利刃,刺进了他的心。多年来,浮生堂游走于合法与禁忌的边界,以收集各个时代的奇珍孤品为名,在时光缝隙中谋求一线生机,一旦被时光管理局锁定,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可逃避的清算与审判。堂主面色骤然沉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明白,这次暴露并非偶然,而是内部出现了难以原谅的疏漏,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环节被人利用,成为敌方的突破口。
叶良音得知此事后,脸色瞬间冷若寒霜。她深知时光管理局的手段,一旦被盯上,浮生堂多年累积的网络与资源将如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将阿玉带到厅堂。阿玉一向心思单纯,向来以为自己不过是完成上级吩咐的任务,却不曾想,这一次她将毕之带入浮生堂的举动,竟成了引来追踪线索的关键。叶良音站在堂中央,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质问阿玉为何在没有查清毕之后台与真实身份的前提下贸然行动。阿玉慌乱辩解,话语却在叶良音冷冽的注视中愈发无力,最终只能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在堂主冷沉的视线与重压的气氛下,叶良音做出了一个残酷至极的决定。她明白,要想让浮生堂在风暴来临前尽可能削减风险,就必须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阻断所有可能的破绽。在堂主面前,她强迫自己摒除心软与犹疑,只将阿玉视作一个犯错的棋子,而非曾经每日相处的同伴。刀光一闪,血花绽放在灯影摇曳的厅堂之中,阿玉的眼中满是错愕与恐惧,那些来不及倾诉的委屈和无知,最终凝固在她永远不能合上的眼里。叶良音垂下手中的武器,心却似乎也被切下一块,然而她不能表现出半分动摇,只能用更冷硬的表情掩饰内心翻涌的痛楚与疲惫。
夜深人静时,叶良音独自坐在幽暗的角落,浮生堂的灯火在她眼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光点。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八年前,那是她与浮生堂缘分的起点。那年,她初次踏入这座隐藏在城市阴影中的神秘组织,前来参加面试。与其他应试者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既疏离又锐利的气质,那种仿佛与时间格格不入的孤感,反而让堂主眼前一亮。短短的考核中,她展现出非凡的洞察力与冷静判断力,对时空物品的敏感更是远超常人,因此被破格特招入内,成为浮生堂的专职搜集者之一。
自那以后,她的工作便与常人想象中的“盗宝”截然不同:她要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时空缝隙中寻找那些即将消失的孤品珍宝,将其在命运的终点之前悄然截走,以维持浮生堂与各方势力间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四年转瞬即逝,她一次次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从古代兵乱中带出一只完整的青铜壶,在战火将倾的旧城中提前取走一幅即将焚毁的名画,在科技爆炸的未来抢在系统崩毁前备份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数据。凭借这些战功,她一路高升,从一名普通成员成长为主管,得到堂主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倚重。
后来,叶良音接到一项极其特殊的任务——前往2005年,截取被称作独山玉的罕见宝玉。那块玉石不仅价值连城,更被传言与某个关键时空节点有着难以言喻的联系,一旦落入野心家之手,后果难以估量。她借助浮生堂的设备穿越时空,降临在2005年的城市角落,凭借过往任务积累的经验,很快锁定独山玉可能出现的区域。正当她将目标一步步逼近时,却在某个转角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那是多年前为她面试、将她引进浮生堂的男人。
他并非堂主,却是堂主曾极为器重的一名心腹。叶良音原以为他早已隐退或远赴他处,没想到竟会出现在2005年的时间点。更令她震惊的是,此人竟是偷盗独山玉的幕后真凶。他满心不甘,多年来一直不服堂主对自己的评价,认为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掌控浮生堂的人,却屡屡被压在叶良音之后。看见叶良音出现在此处,他眼中的嫉妒与怨恨几乎要溢出眼眶,愤愤质问为何堂主愿意倾注资源在她身上,却对自己吝于信任。
在这个2005年的节点,他妄图通过独山玉来实现自己扭转命运的计划——依靠独山玉蕴含的特殊能量,帮助某个国家或势力在时间暗流中站稳脚跟,从而换取足够的权势与地位,完成他长期以来渴望“富国一方”的雄心。叶良音却冷冷指出,他能在无数时空中准确锁定独山玉的坐标,本就得益于多年来接触浮生堂机密的机会,而这本身便是一种难以洗脱的罪责。倘若此事暴露,他不仅无法得到堂主的原谅,甚至连一条生路也不会有。
然而对方并未被她的劝阻动摇,反而在扭曲的执念中生出更荒诞的妄想。他希望叶良音留下来,与他一起在这条时间支线上生活,远离浮生堂与时光管理局的争斗,将独山玉视作他们两人共同的筹码与“未来”。叶良音心中虽有一瞬的怅然,却终究保持清醒,她不会为一己私情背弃誓言,更不会放任一个迷失的人借时空之力危及无数无辜。她婉拒了他的提议,并表明一旦回到浮生堂,她必要将真相呈报堂主。
就在叶良音稍稍放松警惕的瞬间,男人心中的恨意与恐惧汇成了致命的冲动。他假意靠近,眼神中却闪过决绝的阴影,猛地伸出手,将毫无防备的叶良音从高楼的栏杆边推了下去。风声在耳边怒吼,时间似乎被拉长成无限,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坠向地面。等到她再次悠悠醒来时,刺鼻的消毒水味首先闯入鼻腔,随之而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当她尝试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不完整,一条腿永远消失在那场意外之中。那一刻,她的人生轨迹被粗暴地改写,而她与浮生堂之间原本稳固的信任,也悄然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缝。
另一处时空节点中,毕之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光墟主那双冷静却不失温度的眼睛。劫后余生的他心中充满感激,艰难地撑起身体,郑重地向墟主道谢。缓过气后,他的神情很快由感激转为沉重,他提起秦子翊与余老的死,那些诡异的细节与前后的时间线让他愈发确信,这并非单纯意外,而是某个有备而来之人刻意为之的谋划。墟主静静听完,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她建议毕之将此事上报时光管理局,以得到更强大的援助与保护。
然而,毕之几乎是本能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他清楚,自己的怀疑目前尚无实证,贸然上报只会惊动对方,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早察觉。更重要的是,那些对手手中掌握着远超常规的武器与时光电梯,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自由穿梭在不同的时代与空间,即便是时光管理局也难以轻易将其锁定。与这样的人为敌,无疑是与时空本身的暗流较量。毕之不愿也不敢让天光墟卷入这场未知深渊,他明白,天光墟对许多人来说,是逃离现实、躲避伤痛的唯一庇护所,一旦战火波及此地,将有数不清的生命付出代价。
看着墟主的脸,毕之也隐约察觉到,她或许从未真正把天光墟视作“归宿”。这里更像是一座囚笼,她被命运之手锁在此处,虽身为墟主,却难以离去。他于是郑重许下承诺:若有一日墟主决意离开天光墟,走向那个充满未知与伤痛的外界,他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护送她安全抵达,哪怕要与潜伏在时间深处的黑手正面相对,他也在所不惜。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眼神坚决而坦然,既是对恩情的回应,也是对自身信念的一次宣告。
墟主看着毕之,眼底那层习惯性的冷意稍稍松动,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跟随自己,步入一间一直被隐藏于天光墟深处的密室。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喧嚣,室内却异常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起来。墟主站在一面古旧的墙前,手指轻触某个不起眼的凹痕,一阵轻微的震动过后,一幅墙体幻化为半透明的光幕,映照出模糊的山村轮廓。她的声音在这狭小空间中响起,缓慢而低沉:“我曾经并不叫这个名字,在来到天光墟之前,我叫缪彤,是一个古代小村庄里药师的女儿。”
那是一个名为廖家村的偏僻山村,群山环绕,云雾缭绕,村民以务农与采药为生。缪彤自幼跟随父母学习识草辨药,长大后习惯于独自穿梭山林,翻越险峻的山坡,深入幽深的密林,只为采回那些治疗顽疾的珍稀药材。她的生活平静而有序,直到那一天,母亲从外出看诊归来,面色凝重,神色罕见地紧张。母亲告诉她,最近村里到处流传着一个不祥的传言:有人在山中夜见诡影,言之凿凿地说后山闹鬼,更有胆小者声称听见哭声从深林与悬崖边传来,因而劝她近期切莫独自上山,以免遇到不测。
然而,对缪彤来说,山林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熟悉得如同自家庭院。她轻描淡写地答应,却并未真正将这所谓的“鬼说”放在心上。次日清晨,母亲见她依旧收拾药篓,便索性亲自随她一同上山,以为俩人相伴总要安全些。山路蜿蜒曲折,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她们一边走一边辨认药材,不时停下交流药性。行至半山腰时,母亲无意间在一片潮湿的石缝间发现一株形状奇异、色泽温润的灵芝。那灵芝药力浑厚、外表圆润饱满,一看便知价值极高。贪图药材的珍贵与难得,母亲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山更深处延伸,眼中只剩下那些隐隐可见的灵芝影子。
缪彤一边紧追,一边还要注意脚下碎石,渐渐地,她与母亲之间的距离拉开,山林里风声渐大,树影晃动,到处都有相似的岩石与灌木。她正打算呼唤母亲,却一脚踏空,踩在被苔藓覆盖的湿滑石块上,身体猛地向前一栽,整个人顺着陡峭的坡面滑落。尖锐的石尖划破皮肤,视线被飞扬的尘土与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紧接着,脚下再无着力之处,她的身体像脱线的风筝一般从悬崖边缘跌了下去。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与心脏狂跳的轰鸣,一切记忆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再度睁眼时,缪彤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熟悉的山林,也不在任何她曾见过的房屋之中。周围雾气缭绕,地面与天空仿佛都被一层浅淡的光晕笼罩,这是一个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空间——天光墟。茫然之中,她发现这里既像集市,又像废墟,到处都是来自不同时代的人与物,却在某种秩序之下彼此错身而过。起雾时,她的眼前会出现一条格外清晰的路,那是一条被光影勾勒出的“缝隙之路”,仿佛通往某个看不见尽头的时空出口。怀着忐忑与好奇,她踏上那条路,最终一步步穿行到一个完全陌生却充满现代气息的未来时空,而在那里,她遇见了褚秋。
褚秋是时光管理局的一员,受命监控异常时空波动。当他看见一个衣着古旧却神情清醒的女子从时空裂缝中走出时,起初以为又是某次系统偏差导致的时空错位。但当缪彤将自己跌落山崖、误入天光墟、再从天光墟走出的一切详细讲述后,他却愈发震惊——按照现有的程序设定,从天光墟离开的人理应对那里的一切失去记忆,所有关于天光墟的经历都将被抹除。然而缪彤却完整保留了记忆,她是第一个在离开天光墟之后仍记得全部经历的人,这意味着天光墟的程序或者规则极有可能出现了未知故障。
出于责任,也出于某种难以言明的怜惜,褚秋没有立刻将她关押或上报,而是先将她送回廖家村,希望她能如愿回归原本的生活。岂料,回到村中后不久,廖家村突发瘟疫,病症来势汹汹、传播极快,村民们接二连三倒下,无论是常规草药还是祭祀祈福都毫无效果。恐慌之中,有人翻出旧事,说曾有人私自闯入后山古墓,惊扰了沉睡多年的“神灵”,如今瘟疫便是报应。缪彤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却逐渐被冰冷的愧疚填满——她清楚自己跌落山崖的位置,正与那些人所说的“后山禁地”不谋而合,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闯入与消失,成为了这场灾祸的导火索。
这种愧疚与自责最终将她推向一个新的选择。为了赎罪,也为了寻找真相,她决定跟随褚秋一同前往时光管理局。经过严格且残酷的培训,她学会了使用时光装置、熟悉了各个时空节点的基础法则,也逐渐掌握了一项极其罕见的特殊能力——她能清晰地看到不同年代、不同世界通往天光墟的出入口,那些在别人眼中只是普通街角、废弃井口或迷雾丛中的小径,在她眼中却会被淡淡的光线勾勒出来,宛如一道道隐秘的门。
完成培训后,她再次被派往天光墟,从此成为这里的“墟主”,用自己的能力维系着天光墟的运转,接纳那些在时间缝隙中迷失的旅人。但命运却在给予她能力的同时,也加诸于她一层难以挣脱的束缚——她能看见所有出口,却无法真正离开这片空间。每一次她尝试踏出那条通往现实的路,脚下的地面便会变得虚无,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回来,仿佛天光墟本身就是她无法逃离的囚笼。于是,她只能选择留在这里,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那些误入此地的人,也等待某个或许永不会来临的“终结”时刻。
听完这段漫长且曲折的往事,毕之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墟主并非冷漠无情的“管理者”,而是一个同样被命运捉弄、被时光圈禁的可怜人。正因为亲身经历过失去与愧疚,她才会在天光墟中对每一个迷失者施以耐心与宽容,然而她自己的愿望,却被迫搁置在层层迷雾之后。为了报答她当初在危急时刻伸出的援手,也为了给缪彤那段无法回头的人生增添一丝希望,毕之在离开密室后,选择独自前往廖家村。
廖家村早已物是人非,岁月在村口老树的年轮中一圈圈刻下痕迹。毕之沿着残破的石板路走进村中,向村民打听缪彤父母的去向。几经辗转,他终于在一间略显破败却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屋舍前停下脚步。屋里的一对老人鬓发皆白,眼神却还保留着一丝坚韧,他们已不再奢望失踪多年的女儿归来,只把那份思念深埋心底,当成每日起床与夜里合眼前的一声叹息。毕之没有告诉他们有关天光墟的真相,而是以旅人身份为他们带来一些药品与生活必需品,陪他们说话,听他们回忆那个爱笑、胆大、总是背着药篓往山里跑的女儿。
当夜幕再次覆盖廖家村时,毕之站在村口,回望那间灯火微弱的小屋,心中暗自发誓: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守住自己曾许下的誓言——既要查清秦子翊与余老之死背后的真相,也要在有朝一日,让缪彤拥有离开天光墟、重返现实世界的机会,让这位被时间困住的女子,终于能向自己的父母,亲口说一句迟到许久的“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