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哥是个急性子的人,这天却难得慢悠悠地主动登门,推开崔国明服装店的门时,脸上还挂着点探究的笑。他一边打量店里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边忍不住问起崔国明,怎么好端端地不折腾机械了,反倒改行卖起衣裳来。崔国明听了也不恼,反而像早就等着这问题似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跟他细细掰扯。他说这事儿不是一拍脑门的决定,而是琢磨了很久。从前人穿衣,是为遮羞、避寒,是活命的需求;可现在不一样了,日子好过了,衣裳就成了门面,成了讲究,讲究的就是两个字——时尚。
崔国明说到兴起,索性站起来,比划着给烧烤哥讲他对“东北时尚”的研究成果。他觉得时尚这玩意儿,不能照搬南方那一套,得因地制宜。东北冬天长,雪一下就是几个月,天地之间白得晃眼,人要是再穿得灰扑扑的,走远了连影儿都看不清。可要是穿得鲜亮,红的、绿的、黄的往身上一套,老远就能瞅见人影,不管是在雪地里走路,还是在人堆里找人,都方便得多。他笑着说,这不是瞎折腾,这是东北人民在生活里摸索出来的智慧,是带着烟火气的“防拐穿搭”。
烧烤哥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连连点头,心里那点原本的调侃早就变成了佩服。他这趟来,本来也是想跟崔国明告个别。他说自己不甘心一辈子守着一摊子烧烤,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想把东北烧烤做成牌子,做得全国都知道。可要真想冲出去,第一关就得先拿下广东那个地方。崔国明听完不但没泼冷水,反而拍着他的肩膀表示支持,还顺手从店里挑了一件最显眼的衣服送给他,算是预祝他旗开得胜。两人临走前互相打气,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在狭小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真切。
夜里关了店门,崔国明回到家,屋里灯光昏黄而温暖。他一边给媳妇揉着肩,一边看她坐在炕沿上,把白天卖衣服挣来的钱一张张数清楚。钱不多,却码得整整齐齐,看着让人心里踏实。可崔国明的笑容没能持续太久,心里压着的事像块石头。他知道,之前因为“小孔眼镜”那档子被认定为违法生产的事,自己再想考律师证,基本是没戏了。一想到郭大炮还在里面等着翻案,郭小雪那孩子又那么懂事,他心里就一阵发紧,愁得连叹气都不敢出声。
第二天一早,狗肠子晃晃悠悠地晃到了服装店门口。俩人一见面,话没说两句,就开始你来我往地斗嘴,明枪暗箭一句不少。崔国明心里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想着把场面圆过去,便挑了两件衣服,想送给狗肠子当个顺水人情。可狗肠子看都没看,摆摆手就拒绝了,转身离开时,背影显得有些别扭,像是憋着话没说出口。这一幕落在崔国明眼里,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另一头,饭店里灯红酒绿。张晓梅给一桌韩国客人上菜,其中一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眯着眼盯了她好一会儿,借着酒劲儿喊她过去,要她陪着跳支舞。汤经理一开始还以为是叫周姐,忙着想把人推过去,结果一看对方的眼神,才发现目标是张晓梅。张晓梅心里犹豫了一下,可看到客人出手阔绰,周围人又起哄,她那点迟疑很快被现实压了下去。当晚,她在舞池里和客人搂搂抱抱,笑得有些僵硬,却又不敢停。
散场后,夜色更深了。张晓梅和那名客人一同上了车,车灯一闪,直奔酒店而去。这一切,没有人刻意张扬,却偏偏被季强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站在原地,像是被什么钉住了,眼睁睁看着车子远去,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愤怒、失落,还有一种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几天后,崔国明听人说郭小雪好几天没去学校,心里一下就慌了。他顾不上别的,直奔孩子家里。门一推开,就看见郭小雪一个人缩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人已经迷迷糊糊。崔国明二话不说,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背上就往医院跑。一路上他气喘吁吁,心却悬在嗓子眼,直到医生确认只是高烧,没有大碍,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崔国明直接去找李小珍,商量把孩子暂时接回家照顾。话还没说出口,李小珍就已经点了头。她说自己心里有数,崔国明这个人,表面看着不着调,骨子里却是个好人,既然是为了孩子,她没什么好犹豫的。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崔国明心里的阴霾,他一把抱住媳妇,情绪翻涌得说不出话来。
之后,夫妻俩把郭小雪接回家一起住,原本计划买夏利车的事也暂时搁置了,转而开始琢磨换个大点的房子,好解决一家人的居住问题。生活的压力虽然不小,但屋里多了个孩子,反倒添了几分热闹和希望。隔天,崔国明在店里卖衣服时,意外碰见了高中同学。对方一眼就看出他卖的是二手衣服,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让崔国明脸上火辣辣的。
这股难堪很快转成了火气,他把崔梦叫过来数落了一通,怪她没有撕掉洗衣签,才露了马脚。崔梦也不服气,直言自己只负责了一半,另一半是霍晓阳在管。话说到这儿,火气反倒消了几分。崔梦顺势跟父亲商量,说想要一辆变速自行车骑着上学。崔国明听着听着,脑子却突然活络起来,一个被压在心底许久的念头悄然冒了头。
他意识到,自己对机械的那点热爱,从来就没真正消失过。变速自行车这个东西,看似简单,却大有文章可做。他把想法跟媳妇一说,果不其然又得到了她的支持。很快,崔国明借来了一辆变速自行车,成天蹲在那儿拆了装、装了拆,研究结构和原理,试图一点点把它吃透。与此同时,厂子那边没了他坐镇,机器隔三岔五出毛病,谁也修不明白,最后干脆停了摆。
厂长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派刘野和赵海龙来找崔国明。俩人把厂子的难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话里话外都是情分。崔国明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他不忍心看着兄弟们因为厂子倒了跟着下岗。回到熟悉的车间,他抄起工具就干,动作利落,思路清晰,没多久就把机器修得重新轰鸣起来。在一片感激又复杂的目光中,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什么也没多说,转身离开,背影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