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电视机里正播着激烈的球赛，解说声在屋里回荡。崔国明窝在沙发上，注意力全被比分牵着走，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他甚至有点不耐烦。电话是赵海龙打来的，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喉咙，只简单说了一句，张晓梅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崔国明一边盯着电视，一边敷衍地应着，说几句“别多想”“人总会回来的”之类的安慰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没注意到，赵海龙在电话那头的沉默，其实比任何哭喊都要绝望。
那一晚，崔国明不知道，赵海龙独自坐在河堤边，夜风冷得刺骨，河水黑得看不见底。他一瓶接一瓶地灌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眼泪滴进泥地里。张晓梅留下的空屋子、凌乱的生活痕迹，还有那封信里冷冰冰的字句，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到最后，他连坐都坐不稳，跪倒在湿冷的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声被夜色吞没，没有一个人听见。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崔国明就被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是刘野，声音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说赵海龙没了，人是在河里发现的。那一瞬间，崔国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等他缓过神来，刘野断断续续地说起后续的事：张晓梅跟着一个韩国人走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信，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把赵海龙贬得一文不值，说他没本事、没见识、穷酸、窝囊。那封信，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让人心口发紧的是，赵海龙还留下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小志还在吃奶，甚至连父母的模样都没来得及记清。崔国明听着这些，胸口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不停地回想前一晚那通电话，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听几句，没有察觉兄弟话里的绝望。如果那晚多陪他说一会儿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生活并不会因为懊悔而停下。崔国明看着自家三个孩子，心里清楚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肩膀早就被现实压得发沉。他和刘野坐下来商量，最终决定两家一起出钱，共同把小志抚养长大，至少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被世界抛下。这是他们能为赵海龙做的，最后一点补偿。
汤经理假惺惺地带着人来“慰问”那天，崔国明压了一早上的情绪彻底失控。那些套话、那些敷衍的表情，让他觉得刺眼又恶心，他几步冲上去就要动手，若不是厂长顶着一只乌眼青拼命拦着，场面几乎失控。临走前，对方丢下一句“节哀”，像完成任务一样匆匆离开，留下满屋子的冷空气。
那一夜，崔国明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过往的画面。下铺的崔梦也迟迟没睡着，因为上铺的郭小雪一直在磨牙，细碎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让人心里发毛。第二天吃早饭时，郭小雪明显拘谨了许多，崔梦忍不住提醒她晚上别磨牙，又问她是不是老做噩梦。话刚出口，郭小雪的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崔父和霍晓阳见状，赶紧把话题岔开。
家里的日子依旧紧巴。因为资金不足，崔国明买不起像样的车床，只能用土办法，把零件东拼西凑，改装出一辆变速自行车，给霍晓阳骑着上下学。没过多久，刘野也不出意外地下岗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跑来找崔国明诉苦。崔国明一听，心里却突然一亮，想起刘野家祖辈都是干中医的，索性建议他在服装店对面盘个门脸，开一家中医针灸按摩店，老手艺再差，也饿不死人。
事情就这么慢慢铺开。隔壁铺子新开了一家文身店，老板叫达达。两人头一回见面就聊得热络。达达以前是个掌勺的厨子，后来一拍脑袋改行做文身，没受过正经艺术训练，却有一股说干就干的莽劲儿。崔国明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反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李小珍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达达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崔国明本来就爱折腾，再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简直是火上浇油。她一再叮嘱崔国明少往文身店凑合，可她前脚刚走，达达后脚就晃悠进了服装店，两人很快又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有一天，杨小姐逛街时走进服装店，抬头一看，柜台后站着的竟然是崔国明，两人都是又惊又乐。崔国明一边招呼，一边解释，说店里平时都是媳妇在打理，他自己主要在外头研究变速自行车。话还没说完，李小珍就从外面回来，女人的直觉瞬间拉满，表面上热情寒暄，空气里却隐隐透着紧绷。杨小姐察觉到不对，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霍晓阳骑着那辆改装自行车去上学，半路上链子突然掉了。复杂的结构让他怎么装都装不回去，只好推着车一路小跑，等赶到学校，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老师听说这车是崔国明亲手做的，反倒来了兴趣，下课后特地去车棚看了那辆“杰作”，对崔国明的动手能力暗暗佩服。
傍晚时分，夫妻俩坐在阳台上嗑着瓜子。崔国明念叨着要买台新机床，好好研究自行车的事，却被李小珍一口回绝。在她看来，这些都是瞎折腾，不仅折腾自己，还把刘野也拉下水。没过多久，刘野的中医针灸馆倒是热热闹闹地开张了，崔老爷子亲自去捧场，达达也站在一旁凑热闹，两人在门口就“中医到底靠不靠谱”吵得不可开交。
日子继续向前。李小珍给崔梦和郭小雪买了双同款鞋，本想着省事又公平，没想到反而闹了矛盾。崔梦一看就情绪上来，甩门进屋，郭小雪也觉得委屈，转身跑回自己那破旧的家。崔国明追出去，一路连哄带劝，才把孩子们领回来。经过这一遭，夫妻俩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生活已经快要装不下这么多人和这么多心事，买房子的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