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蔓延之际,宁可金所在的队伍突遭侵略军大举清剿,数名战士被捕押解。血与火的夜色中,他抓住一线生机,带着几位兄弟翻山越岭冲出包围,一路饥渴交侵,几近昏厥。幸而在荒野深处与八路军前哨相遇,粗布口袋里塞进几张救命钱,他才撑着伤体踏上回家的路。风餐露宿近一个月,归来时衣衫褴褛、面色枯槁。宁学祥远远望见这幅模样,胸口像被刀锉生生刮过,难以言表的酸楚在眼眶里打转。
自打宁可玉满月那天,宁可金便告别家门出走行伍,这一别竟是良久光阴。屋梁上挂着的蛛丝也数度添了新层,宁苏苏与宁绣绣盼得日月变色,仍不曾再见兄长的身影。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把这团散落许久的亲情重新攥紧。叙旧之间,宁苏苏按捺不住关切,追问嫂子莲叶与侄儿小川子的消息。听闻小川子已在苏北投身新四军,正于前线浴血抗敌;莲叶亦投奔苏北的舅舅家,想要离儿子近些,宁家人的心绪这才有了些欣慰的着落。
血性在年轻人骨子里翻涌。宁可玉与封家明眼里都燃着想随宁可金上阵杀敌的火星,跃跃欲试。宁绣绣一面把他们劝回屋里压下激动的心火,一面郑重嘱咐切不可把宁可金归来的消息声张,以免招惹横祸。夜风拂过伤痕,宁可金胸中却越想越是郁结,他打定主意,待伤势稍愈,便要入党回到队伍继续鏖战。宁学祥执意让他回老屋歇息,他却不肯牵累至亲,终决定暂居宁绣绣家中静养,父子只好暂分两处。
当晚宁学祥带着宁可玉、宁苏苏回到自家门口,却撞见醉醺醺的腻味拦路寻衅。腻味嚷着要宁学祥归还他祖上与其父亲的二十亩地,咬死说是被人巧取豪夺。宁学祥当场摆出买地的缘由:当年是封四低头相求,他才出银两买下,还留有合同与地契为证。腻味却油盐不进,话里话外透着狠厉,口出威胁。宁可玉举出宁可金在前线立功杀敌的事,想借兄长的威名震住他,腻味却毫不畏惧。宁苏苏见情势不妙,劝他若不服便请中间人评理。腻味不但不退,反被激得火气更旺,挥拳就要与宁学祥拼命。幸好筐子闻声赶来,将人分开把宁家父女护进门,腻味才气急败坏地撂下几句狠话,歪歪斜斜散去。
翌日清早,宁苏苏端着鸡汤、药材匆匆赶往宁绣绣家给宁可金补身。谁知腻味暗中尾随,窥见宁可金已回村,顿起歹念,半路强行挟走宁苏苏。危急时刻,郭龟腰不顾安危,抡起胳膊冲上前将她救下。腻味恼羞成怒,拳脚并用将郭龟腰打得鼻青脸肿,还抡起大石狠狠砸向他的腿骨,顿时鲜血长流。宁苏苏连忙呼来柱子等人相助,几人合力才把腻味驱散。郭龟腰伤势沉重,宁苏苏不忍离开,主动留下照拂,熬汤喂药、冷布敷伤,忙前忙后把心都掏了出来。
夜深灯微,腻味却趁黑摸到宁绣绣家中,直奔宁可金要一刀索命。屋里顿时翻倒桌椅,短兵相接。宁绣绣顾不得害怕,张开双臂护在宁可金身前。腻味咬牙切齿,说要替父亲封四报仇。危急之际,没味赶到,用尽力气拦住腻味,将他硬生生撵出门去。风波暂息,宁绣绣立刻请来郎中为宁可金换药敷伤,又叮嘱坷垃与封家明守在门边,只要腻味再来,立刻敲锣示警。封大脚与铁头闻讯赶回,沿街找了大半夜,也不见腻味的影踪。
宁可金看着亲人们为了自己东奔西走,心头沉似铁。他不愿再让家门蒙难,遂下定决心离村,去寻小川子,一同上前线杀敌雪耻。临行之时,宁学祥携一家老小相送,步步难舍,目光追逐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谁也不晓得下一次重逢要等到何年何月。宁绣绣拢着衣襟,泪光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像是永不甘心熄灭的星子。
日子流转,宁苏苏守在郭龟腰床前不离不弃,细细把脉般观察他每一寸痛楚。待到他气色微复,郭龟腰主动吐露心声,说愿用一生护她安稳,再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情意在患难相依中发芽长叶,彼此的目光越来越难以移开。两颗心靠近时,仿若许下了命运里的默契,深夜的窗纸外风停了,万籁俱静,温情无声却已汩汩流淌。
另一头,宁绣绣时常带饭去看望没味,叮嘱他按时回学堂上课,别误了读书。少年的心像被火盆烘暖,脸上浮起久违的光亮。与此同时,费左氏忽闻费文典阵亡的噩耗,如同被惊雷劈中,先是强压悲恸将宁苏苏逐回娘家,随后日日守在费家祠堂,焚香祈愿,盼望奇迹降临。忧思如藤蔓疯长,终令她心神错乱,常常拄着门杖四处游走,口里念着文典的名字,像在旷野里追一缕永远够不着的风。
某日黄昏,宁苏苏恰在村口与费左氏相遇,费左氏发丝散乱、步履虚浮。宁苏苏耐心劝慰,柔声细语,半扶半搀把人带回屋里,端水捶背,温火慢煮粥。郭龟腰很快送来一捆干柴与几斗小米,放下便挽袖做事,愿与宁苏苏一道照看这位可怜的长辈。夜深,他悄悄来寻宁苏苏,怯怯说起成家的念头:钱包虽瘦,可他想再外出跑一趟,挣些盘缠,待银两攒够,便去找宁学祥正式提亲,把宁苏苏风风光光迎进门。宁苏苏听得心里发颤,既感动又担忧他的安危;郭龟腰却眼神如磐石,已将决心落在脚跟。她送他到门槛外,泪湿衣襟,千叮万嘱,叫他早去早回。
别离之后,宁苏苏的身子时常泛起恶心,饭菜入口即欲作呕。她掐指默算,心底已隐有猜测,鼓起勇气向宁绣绣吐露了心声。宁绣绣听罢先是一怔,旋即展颜,握住她的手道一声“恭喜”。看她与郭龟腰真心相悦,情深志笃,便只叮嘱好生保重身子,盼着等那人平安归来,给这份爱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
田畴上,封大脚教宁可玉、坷垃与封家明识土辨苗、扶锄整地。宁可玉自小娇养,不愿弯腰沾泥。宁绣绣耐心劝导,讲起“会种地,才能立住门楣,撑起一家”的道理。少年心气虽强,终究被家国与生活的重担压服,勉勉强强答应学起来。几日后,日军巡查庄稼长势,忽见将抽穗的麦苗成片被人拔走,便闯入村中横搜。一个叫傻挑的孩子怀里抱着一捆麦秧,尚不知祸已临头,便被冷刃当场穿心,鲜血溅落泥土。铁头娘想要上前制止,却被一脚踹翻在地,痛哭声撕裂天地。
闻讯赶来的封大脚与宁绣绣只见傻挑躺在田埂,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清澈的光就被无情掐灭。风吹过麦浪,卷起的沙尘呛人,村里人的哭号与怒气在胸腔里翻滚,却又无处发泄。仇与恨,在这一刻落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刻进了他们此后每一步的脚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