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村庄血与火的溃败之后,警备团军官胸腔里翻腾的怒涛无处安放。那股压抑已久的恨意,像被风助燃的野火,一下子扑向曾出卖同胞的刘鹏举。拳脚如雨,他被打得皮开肉绽、鼻青脸肿,几乎成了一具让人发指的承载物。羞辱与惶惧将他逼至绝境,他踉跄逃离,携着伤痕与悔意,叩开张治平的门,卑微求一线生机。
张治平端详他许久,见其面色悔恨并非作伪,便顺水推舟筹划出路。借伤为计,痛处为刃,他授意刘鹏举以苦肉计直面黑木,主动告状,令日人以为警备团内部龃龉丛生。张治平坦言——日人最乐见同袍相疑,此举可助他重获黑木信任。与此同时,他郑重嘱咐:往后但凡风吹草动,须先向自己禀报,并暗里摸清团中尚有谁与日寇私相授受。刘鹏举热泪滚落,连声称诺,誓言不辱此托。
另一厢,庄埼风伤势既平,王彧率骑兵班亲至接应。临启程之际,他心头尚留一缕挥之不去的阴影,决意折往贺家探望。甫踏进院门,便见堂前新设灵位,贺大山父子名讳并列其上,香烟缭绕。霎时间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忠勇父子双双殉国的噩耗令他双膝一软,直直跪在贺大娘面前,泣不成声。
昔日人声鼎沸的院落,如今只余风声穿门而过。望着鬓发斑白、独自守灵的贺大娘,庄埼风在悲怆中立下重誓,称她为亲娘,从此将贺家记在自己心口,必把贺大山父子的壮烈事迹传播至八路军每一处营帐,让战友们以此为旌旗,浴血奋战。临别之时,贺大娘将亲手收拾的花生与大枣塞进他怀里,又从包袱底层摸出当年他留下的七块大洋,一一包好递回。老人倚门远望,眼神追着队伍消失在尘烟深处。
回到县委驻地,庄埼风见周密面色蜡黄,咳声不住。听其言才知根据地粮荒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沟畔旱草枯,乡亲们竟以树皮充饥。愧悯与焦灼交织,他当机立断下令缩减部队口粮,把节余粮食先行周济灾民。军为民而战,民为军而托,危难关头,他愿以兵胃之忍来换百姓之安。
强撑病体的周密随即宣读组织决定:任命庄埼风担任县委副书记,并兼任挺进支队副政委。职责骤增如山,他却神情肃穆,双肩自觉更沉。那是一种无需宣誓的担当——以笔与枪并举,以策与血相和——他在众目见证下郑重接下任命,唯有以更严以更勤回报信任。
此时的另一端,刘柏松已整装待发,返渝入中央军校特别班深造的名额在握。前路若成,毕业后便有可能指挥一支装备讲求、火器精良的现代化部队,与此刻八路军清苦而机动的游击生涯判若两境。启程前夕,他备上鲜花与家传戒指,于灯下正襟危坐,向王彧坦陈心迹,盼她与己偕行,共赴重庆。
王彧却早已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她看透国民党内部的沉疴与腐坏,深知一枚戒指无法替代一个民族的前程。纵有不舍,她仍把革命理想摆在儿女情长之前,拒绝为情而离队,更不肯背离组织。那一夜,她剜心断念,仍把岗位守得坚如磐石。刘竹梅见她红着眼回返,欲以双亲捐躯的往事劝兄回头,奈何刘柏松意志如斧,去意已决,终是扬鞭策马,绝尘远去。
周密明白强留只会伤人,遂将一区工作全盘交由王彧负责。看着刘竹梅孤影归来,王彧心底泛出丝丝怅惘,却也早做了最坏的准备。她由衷羡慕刘竹梅与庄埼风,纵使聚少离多,至少志同道合,信念同频,于枪林弹雨里互为灯塔。于是轻声劝慰,盼她趁早与庄埼风订下终身,以家国之志为盟,以同道之心为证。
日色西沉,二人在岔路口分道。忽有战士追至,代人送来一束鲜花。王彧接过那束不知名姓的心意,手心里氤氲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她在晚风里静立片刻,让目光穿过花影,投向前方未尽的路。随后理了理风吹起的发梢,把花收好,脚步再起,去把肩上的担当走成更长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