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城市,高楼里灯火通明,庄序依旧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上的双远调研报告做最后的梳理。文件里的数据与文字在屏幕上反复跳动,他一条条核对、补充,试图把潜在风险、发展前景都分析得毫无疏漏。外面走廊里,几个同事终于关上电脑,松了口气,有人探头进来喊他一起去喝酒放松。庄序抬头看了一眼,眼中还有未完全收回的专注神色,礼貌回绝,说今天还有事情。话音未落,手机亮起,是叶容发来的信息:从老家带了东西,让他下楼取。庄序看着那行字,毫不犹豫地合上电脑,匆匆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引得同事在身后半开玩笑半羡慕地调侃他“重色轻友”,说工作再忙也拦不住他见人。庄序只是笑笑,不做解释,脚步却无比利落地走向电梯。
甜品店温暖的灯光从落地玻璃倾泻出来,空气里都是奶油与烘焙糖的香气。叶容早已等在门口,见他出现,脸上露出熟悉的笑意,从带来的保温袋里拿出几盒家乡做的泡菜,说是特地给他解解腻。两人落座后,闲聊间话题自然拐到双远和卓辉。叶容受思靓所托,顺便帮忙试探一下卓辉那边是否有新情况,问庄序在调研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庄序想了想,坦言目前还没看到明显的问题,一切似乎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叶容感叹缘分奇妙,从小学起他们就同班,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毕业后竟又来到相邻的两家公司,连下班路线上都隐约有交集。庄序却不愿多想这些“缘分”,只说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在上海站稳脚,尽快多挣钱,让生活有个更坚实的基础。说完,他干脆主动点餐,请叶容好好吃一顿。谈及这家店最有名的拿破仑草莓,他特意问店员还有没有现货,店员歉意地表示,刚刚已经被几位客人一口气全部打包走了。叶容只好怅然放弃,重新点了几款其他招牌甜品,笑言下次提前来排队。
此时,街口另一端,聂曦光和两位好友正提着那几盒刚刚被打包的拿破仑草莓从甜品店走出来。她拎着精致的纸袋,跟朋友说说笑笑,等在路边准备打车。冷风从街道间穿过,她忽然被一种莫名的伤感击中:脚下这条路,是庄序每天上下班必经的路线,她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徘徊、停留,故意拖慢脚步,希望能在某个转角与他不期而遇。但现实一次次告诉她,所谓偶遇不过是奢望。她站在那里,目光穿过车流与霓虹,仿佛能看到一个并不存在的身影,却从未真正等到他。她知道庄序不会知道,她曾多次在这条路上徘徊,只为等他经过。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在生命中的某一段重叠,然后在时间长河里渐行渐远。不愿再沉溺在没有回应的期待里,聂曦光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是时候停止这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了。她用力吸了口气,把那点酸涩咽回心里,抬手拦下出租车,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条熟悉的路线移开。
另一边,林屿森到医院做手腕复查,例行检查结束后,他拎着药袋独自走出医院。夜色尚未完全落下,斑马线上车流稀疏,他一如既往地算着时间,从容穿过马路。却不料,一辆摩托车突然从旁侧窜出,刹车声刺耳,灯光晃眼,他避无可避,被侧身撞倒在地。人群哗然,司机手忙脚乱地道歉,医院门口的保安和路人匆忙将林屿森扶起。旧伤被牵扯,再加上新的撞击,让他的手腕与肩背再次隐隐作痛。很快,消息传回双远,公司内部不得不临时作出调整:双远工作由张总暂时接手,但厂房二期扩建涉及大量关键文件、资金安排与技术方案,许多决策仍必须由林屿森亲自批示。为了不耽误进度,公司决定由人专门往返,将重要文件送至上海的住所让他签字。
听到要挑人去上海送文件时,聂曦光心头猛地一沉。她才刚刚在庙里虔诚许愿,希望这个总让她心绪不宁的男人可以从自己的生活里暂时消失,谁知愿望仿佛应验得过于迅速——车祸消息如同耳光一样扇在她心口。虽然分明知道祈愿和事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心底却仍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好像自己的念头真的招来了这场意外。她不愿让这种负罪感越积越厚,便在会议室里主动开口,申请由自己负责传送文件,理由是年轻体力好、办事也还算细致。主管看她态度积极,又想到之前她与林屿森已有短暂共事的经历,便爽快答应。就这样,她带着厚厚一叠文件和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开往上海的高铁。
第二天一早抵达上海时,雨雾尚未散尽。聂曦光拎着公文包,根据地址找到林屿森的公寓。门铃响过几秒,一位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的陈阿姨开门,语气客气而温柔。她一边让出门口,一边告诉聂曦光,医生说这次只是轻微碰撞,却牵扯出一些旧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频繁奔波。听到“没有大事”这四个字时,聂曦光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些,压在心底的愧疚减轻了一点,却并未完全消失。林屿森简单看完文件,询问了几个细节,又安静地核对一遍数据。之后,他并没有像普通领导那样寒暄或客套,只是利落地写下批注和指示,接着从身边抽出一张纸,列出一长串清单,包含需要追加补充的资料和下次必须携带的文件目录。他将那张清单递给聂曦光,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让她明天再跑一趟上海,把补齐的资料继续送来。
回公司一趟再补齐资料已是傍晚,但流程不能拖延。按照林屿森的要求,第二天,聂曦光再次站在这栋公寓楼下。她敲门进入客厅,陈阿姨早已准备好洗干净的水果,笑眯眯地招呼她坐下,边招待边闲聊,屋内气氛竟出奇地温暖。谈到林屿森的过去,陈阿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仿佛为这个性子寡淡的主人打抱不平。她提起,林屿森曾经是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稳健果断、名声不小,只是后来经历了一场严重车祸,他的手再也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手术操作,这才不得不离开医院,转行到光伏产业。那些尘封的往事夹杂着血光与无奈,在陈阿姨不经意的话语间一点点显露,让聂曦光下意识看向卧室的方向,对这个看似冷静克制的男人多了几分复杂的理解。
文件送进卧室后,时间过去了一阵子,门始终紧闭。聂曦光在客厅坐不住,端着空果盘走到走廊,不由自主往门缝那边张望。她刚抬眼,门便被从里侧拉开,林屿森目光沉静,却直接让她进来。他简短说明陈阿姨明天有事出门,不一定在家,所以需要她留下一把钥匙,若还有文件要送,就自己开门进来放在桌上即可。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安排一个工作流程,并没有任何暧昧或多余解释。聂曦光愣了愣,心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复杂情绪——被信任、被需要,或者只是一种对效率的考量。她点点头,从包里取出备用钥匙交给他,又默默记下这个家的每一处细节,仿佛这会让她送文件时不那么局促。
再回到公司时,同事已经习惯看到她往返上海,似乎默认她成了林屿森的“专职助理”。桌子上,很快堆起了需要他签字的各种文件,有人笑着说“反正你要去上海,就顺手帮我们捎一下”,文件一本接一本堆到她怀里。等她再一次出现在上海的公寓里时,林屿森已经能在沙发上稍稍坐直,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批示。短暂沉默间,他忽然抬头问她:是不是对他有愧疚感。问题太过直白,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在庙里许下的那个荒唐愿望,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可笑至极——怎么能把这样幼稚的祈祷当真说出来。她支吾着否认,只说是因为事故来得突然,有点担心他。林屿森却自己接了下去,提起这是他的第二次车祸,语气里没有怨怼,倒像是在回顾某个注定的节点。他若有所指地说,如果这次意外能让聂曦光想起一些事情,那就算不算白受这一遭伤。但聂曦光只是满脸疑惑,完全不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记忆。沉默片刻,他似乎也不再强求,只淡淡吩咐她把钥匙留在玄关就好,以后无需再特地来家里送文件。话语断得很干脆,像是又立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回到双远总部时,办公区的气氛明显紧绷。聂曦光刚踏进门,就看到审计部的同事将莫总“请”走,走廊里一片压抑沉默。她回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桌上又有一摞新文件,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山。她索性把这些全部交给主管,坦白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负责往上海送文件了。殷洁忍不住好奇,追问她原因,是不是工作太辛苦,还是与林屿森之间发生了什么。聂曦光张了张口,却发现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流程调整了,以后由其他人对接。那种好不容易建立起一点点联系的感觉,被一句“以后不用再送”轻易切断,她心里却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
晚上,欧琪琪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说要庆祝一个“大好消息”——莫总因为渎职、收受回扣正式被审计部门调查,很可能是总部直接报警,态度相当坚决。几个人边吃边八卦,连连感慨终于有人出事,说明公司不是对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聂曦光心知肚明,这件事背后少不了林屿森的推动,那些他悄无声息的调查与取证,此刻正发挥着作用。她低声自言自语,感慨“前盟友办事果然靠谱”,这话本是对那个曾经并肩合作、一起挖出弊端的搭档的褒奖,谁知同桌几位同事只听清了“前男友”三个字,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起哄追问她到底是怎样的情史。聂曦光哭笑不得,只好一边否认一边被笑声淹没,那些真正的故事只能藏在心里。
不久之后,林屿森就重新回到公司。因莫总被调查,原本的采购部架构不得不调整,由陈总临时接任部长。会议室里,他语气冷静地宣布,由益信信托正式接手二期厂房扩建的资金安排,接下来半个月整个项目将全面提速,所有人都要绷紧神经。随之而来的,是完全填满的日程表——考察、会议、谈判,一个接一个。忙碌的漩涡席卷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再给聂曦光安排任何单独任务。她反而不习惯起来,时常在工作间隙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空落。殷洁观察到这一点,开玩笑说,大概是几次送文件的经历让他对她印象变好,现在反而不舍得随便使唤她了。聂曦光却隐隐觉得不是这样,那种距离感不仅没有拉近,反而像被重新推远了一些,仿佛对方刻意把两人重新放回各自的位置上。
与此同时,在另一家金融机构里,庄序对双远的调研报告已做出系统分析。他从清洁能源的大趋势谈起,对行业前景、政策扶持、技术路线一一拆解,指出双远存在的问题,同时也强调其在光伏产业链中的潜力与价值。他的结论并非盲目乐观,而是更倾向于在合理风控之下,坚定押注符合清洁能源发展方向的产业。尽管盛伯凯对双远本身的兴趣有限,却留意到报告最后的调研补充——那是庄序特地抽时间回到上海,亲自实地走访工厂、与基层员工交流后写下的补充意见。这个举动让他颇为欣赏,觉得庄序不仅数据敏感,做事还足够认真负责。于是,他在会议结束后单独将庄序叫到办公室,提出希望他能调入投行部,一起负责更多高价值项目。
消息来得突然,又像是顺理成章的奖励。庄序离开办公室后,心情难得轻快——投行部的薪资和发展空间都远胜信贷部,这意味着他在上海立足的脚步又稳了一些。晚上,他迫不及待拨通了庄非的电话,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远在他乡的家人。电话那头的庄非听完,替他高兴之余,顺口劝他尽快考虑个人问题,说人一旦有了进步,总要有个可以第一时间分享的人,最好赶紧找个女朋友,不然每次有好事都只能打给家里。庄序被逗得笑了,却在笑声中含糊过去,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叶容这件事。他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似乎还没有想好,要用怎样的身份和态度去面对那段从童年一路延续到现在的羁绊。
宿舍这边,聂曦光还在为最实际的生活琐事发愁。双人间宿舍名额迟迟没轮到她,她只好抱着大包衣物跑到殷洁宿舍借用洗衣机。谁知两人一起回去时,殷洁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宿舍门紧闭,只能干等在门口。万羽华又临时去了上海找同学,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走廊的灯有些昏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衣服还堆在手里没法洗,几人商量半天,聂曦光干脆一咬牙,决定从二楼阳台爬进去,把门从里面打开。她从走廊窗台翻出,踩着外墙的凸起,缓慢移动到阳台栏杆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心里却在默念千万不要出事。
就在她努力抓住阳台边缘时,楼下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打断了她短暂的专注。那一声“哎——”混合着担忧与惊吓,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雷,把她本就不算稳固的重心彻底打乱。脚下一滑,手指抓空,她整个人从二楼失去平衡,身体在半空中猛地翻转,惊叫还未来得及出口,就直直地向地面坠去。楼下正好路过的林屿森和一名同行的女性同时抬头,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条件反射般向前冲出一步,张开双臂去接。他的伤尚未痊愈,手腕和肩背仍然隐隐作痛,但在那一刻,本能远远压过了疼痛。重力骤然落下的一瞬间,两人一起踉跄着倒向地面。他牢牢护住她的后背与脑袋,让冲击力尽量落在自己身上。周围人的惊呼此起彼伏,而聂曦光心里的那点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整理,就感受到一个熟悉而又复杂的气息再一次把她包裹住,命运似乎在不断用猝不及防的方式,把两人的轨迹拉回同一条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