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结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几位舍友早早就被拉进了筹备小组。有人负责接亲路线,有人负责场地布置,还有人盯着流程细节,群聊里从早到晚都是“婚礼筹备方案最终版(修订第N次)”。老大特意叮嘱几位舍友提前一天赶过去帮忙,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你们是兄弟就用劳动力来证明”。大家笑骂着答应下来,只有聂曦光迟迟没有表态。月初是她最忙的时候,项目上线、数据复盘,全都挤在一起,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提前请假。一番权衡后,她只好在群里回复,说明自己只能婚礼当天赶来,先给老大发了个大红包表歉意。顺便,她在群里问了句:“到时候是不是特意安排我和叶容分两桌?”毕业前那一场闹得不太愉快的风波,让大家都心照不宣。老大刚要解释,消息还没发出去,聂曦光又接着发了一句:“随便安排,没关系的。”在她心里,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太久,旧账翻来翻去不过徒增尴尬,她早就说服自己不必再放在心上。
临近婚礼前两天,聂曦光才想起一件更现实的问题——交通。婚礼办在老大女方的城市,离她现在住的地方不算远,却也不方便。高铁转车一来一回折腾人,她干脆给林屿森发消息,打算问问他是不是也去。林屿森是老大的老同学,也是她工作后才结识的朋友,两人一起合作过项目,又在医院陪护时互相照应,关系悄悄近了一步。果然,林屿森已经答应参加婚礼,还打算当天往返回苏州。聂曦光想着正好可以蹭个顺风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搭你车,路上还可以帮你醒神。”林屿森那边很快回了一个“好”,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得提前告诉我,你打算穿什么去参加婚礼。我可是第一次带女伴出席。”这一句“女伴”,在手机屏幕上闪了一夜,让聂曦光莫名有些在意,却又假装没看见似的,随手敷衍了过去。
婚礼当天一大早,闹钟刚响,聂曦光就被一股冷气冻醒。她翻身下床,打开窗帘,发现外面天色阴沉,冷得不像话。天气预报还停留在“多云微风”,可现实像直接跳过秋天,一脚踏进了冬天。她前一天晚上搭配好的一身轻薄连衣裙,这会儿看起来几乎等于自虐。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件既像样又保暖的正式衣服,她只好从挂钩上扯下一件厚实的工作用风衣,干脆利落地罩在外面——顾不上美观,先保住命。到了约好的地点,她裹着那件略显粗糙的工作服站在路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哈着气。林屿森的车缓缓停在她面前,他一下车,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足足三秒,脸上写满嫌弃:“你这是参加婚礼,还是准备去工地巡逻?”
聂曦光被他说得有点心虚,下意识拉了拉衣服的拉链:“天气骤变,我也没办法。再说里面还是挺正式的。”林屿森绕着她看了一圈,偏不领情:“我第一次带女伴参加婚礼,你穿成这样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他嘴上抱怨,语气却带着一点笑意。聂曦光本来想顶嘴:“要不你现在开车送我回去换?”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婚礼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开始了,路上再堵一堵,别说帮忙,连入场都悬。她只得认命:“那能怎么办?现在去商场买也来不及。”林屿森沉吟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不去商场。前两天我去复查,医院对面新开了一家服装店,是一个病友开的,款式挺多的。我们绕一下,从那边挑一套,肯定比你这身强。”他边说边拉开车门,“走吧,今天一定不能让你穿工作服出现在婚礼现场。”
车子拐上另一条路,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装修简洁的服装店门口。刚进门,店里暖气扑面而来,伴随着店主热情的问候。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见林屿森的时候眼睛一亮:“哎哟,这不是林医生嘛?好久不见,上次还说带女朋友过来,今天总算兑现承诺了?”一句话说得又熟络又自然,完全没给两人解释的空间。林屿森倒也没急着否认,只是笑笑:“先帮她挑件适合参加婚礼的,时间比较赶。”店主打量了聂曦光一眼,眼神立刻变得专业起来:“你身材条件很好,稍微正式一点的礼服或者套装都能撑得住,要不要试试长款外套配连衣裙?”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衣架上挑选颜色和版型,嘴里还补了一句,“女朋友第一次见我们这些老顾客,可不能打扮寒碜了。”
聂曦光想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此刻与其纠结称谓,不如赶紧解决衣服问题。她被店主引到试衣间,先后试了几身,从优雅的灰蓝到温柔的米杏,每一套都衬得她气质清爽。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是裹着工作服的狼狈模样,而是带着几分成熟与从容的都市女性。她站在镜子前转了半圈,不由得点头:“这件不错。”店主笑眯眯地看向外面:“林医生,你女朋友眼光不错啊。”林屿森走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目光从她的肩线滑到裙摆,再落到脚踝处包得严实的靴子上,意外地很满意:“就这套。”
结账的时候,聂曦光习惯性地掏出钱包,谁知服务员早就把小票递给了林屿森:“已经结过了。”她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林屿森装作很自然:“我朋友开的店,本来就给我打折,你又是我带来的,当然算女朋友待遇。你要是非要付钱,反而抬举了他们。”店主在旁边听得乐呵呵,添了一句:“对呀,以后常来,我给她记在你的会员折扣上。”聂曦光被“女朋友”三个字说得有点脸热,却又不讨厌这种误会。享受到折扣的那一刻,她隐隐有种被划进他生活圈子的错觉。离开店时,她笑着说:“以后得带殷洁也来,她肯定会喜欢这里。”林屿森懒洋洋地靠在车边,看她把新的外套整理好,才慢吞吞地提醒:“那可不一定,她要是不跟我一起来,可享受不到你这样的折扣待遇。”
重新上路时,时间已经有些紧迫,好在路况尚可,总算赶在婚礼正式开始前抵达酒店。婚礼大厅门口灯光明亮,红毯铺到门外,宾客陆续签到进场。刚一下车,陆莎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对讲机,一脸婚礼总指挥的架势。她远远看见林屿森身边多了一个穿着优雅外套的女人,眼睛一亮,正要叫“这位是……”,就看见林屿森不断给她使眼色。陆莎愣了几秒,目光在两人握得不算紧却自然并排的姿势之间转了一圈,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她笑容意味深长:“欢迎欢迎,里面先坐,我一会儿再过去敬你们酒。”
不远处的方医生刚好看见他们一起进场,眼里那点“终于开窍了”的欣慰几乎快溢出来。找机会凑上前,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林屿森:“感情方面进展不小啊,这次是准备正式见老师?”林屿森没急着解释,先侧头看了一眼聂曦光,眼神像在征求意见般,低声问:“你介意今天先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处吗?只算应付一下场面。”聂曦光顿时皱眉:“不行,我不跟你演这种戏。”话虽这么说,可当老教授在酒桌上笑着开口:“小林,这位是?”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时,她也不好再当众反对。林屿森微微一顿,随即笑着回答:“老师,她叫聂曦光,我现在正在追求她,算是…努力中的对象。”一句话既没有虚构,也不全算坦白,却稳稳落在一个暧昧又合理的位置上。
入席的时候,他们被安排在老大同学那一桌。菜还没上齐,方医生就先端起酒杯,一副势必要“惩罚新人队友”的架势:“谁来得最晚,就得罚三杯,不然不合群。”一圈人目光刷地投向林屿森——毕竟,是他拖到最后一刻才出现。林屿森理直气壮:“我晚上还要开车回苏州,喝多了不安全。”说完非常自然地推了推旁边的杯子,“她代我喝。”聂曦光差点没被呛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随车饮酒机了吗?”桌上几位老同学看着两人的斗嘴,哄笑声此起彼伏,有人低声调侃:“这哪是代罚酒,这分明是打情骂俏。”气氛在笑闹声中缓缓升温,先前的拘谨也消散了些。
轮到敬酒环节,新郎新娘绕场一圈,逐桌致意。聂曦光早早准备好了一个红包,里面放的金额不算少。轮到他们这桌,她主动站起来,把红包递到陆莎手里:“恭喜你们,新婚快乐。”陆莎接过红包,第一反应是看向林屿森:“你们是一家人,他已经随过份子了,哪儿还有再收女朋友红包的道理?”聂曦光却坚持:“这是我和他的两份心意,不能混为一谈。”两人正僵持着,林屿森出声打圆场:“收着。等将来她结婚的时候,你再双倍随礼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陆莎听完,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他用词里的某种“默认”,不由看了看两人之间自然的距离,笑着点头:“行,那就等你们婚礼的时候再说。”
菜过半,酒过三巡,桌上话题渐渐从工作、房价转向了婚礼后的活动安排。方医生提议:“晚上大家一起去陆莎的新家热闹热闹,没闹洞房不算参加过婚礼。”这提议立刻得到一片附和。有人担心会不会打扰新人休息,却很快就被起哄声淹没——毕竟,新人自己都已经被拉进了计划。聂曦光有些犹豫,想着第二天还得早起赶回去上班,不想折腾到太晚。林屿森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去吧,难得出来放松一次,我送你回苏州,大不了明天再请半天假。”在众人的劝说和林屿森不动声色的坚持下,她最终点了头,同意一起去闹洞房。
新人新家里布置得温馨又喜庆,客厅里随处可见红色的细节。大家一窝蜂挤进来后,闹洞房的招数一轮接一轮,有人提议:“既然今天是大喜日子,就考验一下新郎的真爱指数。”于是现场临时增加一个刁钻问题——说出自己和新娘相识的时间,要具体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哪一刻。新郎起初信心满满,张嘴就说出年月日,结果马上被起哄:“不够!具体到哪一秒!”面对如此离谱的要求,新郎愣在当场,只能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准确答案,最后在笑声中乖乖接受惩罚,喝下加码的酒。聂曦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吐槽:“太过分了吧,谁会记得精确到分秒?”
这时,站在一旁一直看戏的林屿森忽然淡淡开口,说了一个极其具体的时间点,年月日时分秒连在一起,语速不快,却流畅无比,仿佛早就把那一刻刻在心里。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起哄:“可以啊林医生,看来你将来结婚,新娘是要有福气的人。”有人笑着问他:“那你记得的是谁的时间?”他却不肯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聂曦光一眼。聂曦光没察觉到那一眼里藏着什么,只当他在逗大家,笑着附和:“是啊,他将来的老婆肯定有福气,有人帮她记住这么多细节。”
夜深了,闹洞房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大家陆续准备撤退。从婚房出来时,楼道里安静许多,只剩下零碎的笑声在远处回响。走到电梯口,聂曦光忽然想起之前方医生随口提过的一句话——林屿森好像希望早点成家。她不知为何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便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去撩他:“等你将来结婚,我一定把今天学到的招数全用在你身上,让你说出和你老婆认识的精确秒数,不然就罚酒。”林屿森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认真得近乎固执。直勾勾的视线看得她有些发毛,忍不住皱眉:“干嘛?难道你怕酒量不行?”他这才淡淡开口:“大概……你没有机会对我用这些招数。”语气平静,却像不容置疑的结论。聂曦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只当他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预言。
离开婚房所在的小区,推开大厅大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细细密密的雪花在路灯下飘摇,路面已经薄薄地积了一层。夜里的风刮过来,带着刺骨的冷。林屿森下意识皱眉,目光落在逐渐被雪覆盖的路上:“这样下,等会儿地面会很滑。还是早点回苏州比较安全。”他说着,把车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你在酒店门口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别乱跑,雪天容易摔倒。”聂曦光点点头,缩在门口的一小块雨棚下,看着他快步消失在雪幕中。
林屿森刚离开不久,酒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小凤她们几个人忙完酒席的收尾工作,正好从侧门绕过来准备散伙,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聂曦光。她原本跟舍友们说好周一要加班,所以不会参加婚礼,结果此刻一身精致打扮出现在这里,前后矛盾得一塌糊涂。小凤立刻冲上来:“你不是说要加班?这也太‘加班’了吧,直接加到婚礼现场啊?”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她百口莫辩,只能尴尬地笑。就在这时,庄序也出现在队伍里,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点替她解围的意味:“她是临时调整了安排,顺便过来看看我们。对了,她最近还跑出国留学了一阵子。”
“留学?”小凤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出国的?怎么一句都没说?”被追问得无路可退,聂曦光只好坦白:“谈不上留学,就是陪表弟去参加一个游学团,顺便在外面玩了几天。”听起来不算多光彩,却也不算欺骗。话题刚要被扯开,叶容忽然走上前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却显然是鼓起了不小的勇气:“曦光,我一直想跟你说,毕业前那件事……是我不对,我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跟你道歉。”他说完这句话,又朝身旁站着的一个人靠近了一点,“现在我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身边的人也很好,所以希望你也能放下那些不愉快,好好为自己争取幸福。”
庄序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那一句“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仿佛在刻意划清边界,把过往彻底锁在门外。雪花落在地上,轻轻化开,寒意却顺着鞋底一点点往上爬。聂曦光明明知道自己早就不该对过去抱有任何期待,可在这一刻,她却有种荒唐的挫败感,仿佛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她原地踏步。她笑得有些勉强,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出“我也很好”这四个字,只想从这片灯光和人声构成的包围圈里逃走,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雪夜里。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林屿森从停车场那边走回来,肩头落满雪花,外套上沾着细小的白点。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神情局促的聂曦光,眉头微微一皱,步子无形中加快了几分。聂曦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几乎没思考,直直往他那边跑过去,手指下意识勾住他的袖子,整个人往他身侧靠去。林屿森愣了一下,却很自然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转头朝庄序和几位舍友点头打招呼:“好久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把周围几个人都看愣了。小凤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什么时候悄悄谈恋爱了?还藏得这么严实?”另一个舍友也跟着起哄:“关键是,你居然找了这么帅的男朋友?这也太会挑了吧!”一时间,调侃声此起彼伏,没人去细究前后时间线是否对得上,也没人再追问所谓“留学”的细节。聂曦光没有开口解释,只是任由他们误会,反而觉得这层误会像一道保护壳,让她得以从刚才那份狼狈中抽身出来,站在一个看似更体面的角色上。
庄序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辨。沉默了几秒,他第一个开口:“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婚礼,我们先走了。”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几位舍友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聂曦光:“明天一定得来,别再搞消失。”说完便陆续拦车离开,只剩下飘落的雪花和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人潮散去后,热闹褪成冷清,聂曦光原本绷紧的情绪却并没有立刻恢复,反而越发失落。那些一句句“找到自己的幸福”“好好争取”像无形的重物砸在心上,让她突然对这个城市、对眼前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逃离的冲动:“我们现在就回苏州吧,我只想赶紧回家。”
林屿森看着她,眼神比风雪还要安静。他明明刚刚才说过要早些开车回去,此刻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回去。”他把车钥匙在掌心里一转,语气中带着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果断,“我陪你在这边疯玩一夜,怎么样?你不是总说没有机会好好放松吗?趁今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全都甩在这场雪里。”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还亮着灯的街区,“夜宵摊、KTV、通宵桌游,你随便选一个。我负责开车,负责买单,也负责送你安全回去。”在漫天的风雪中,这番话不像玩笑,更像一份郑重其事的邀请,邀请她暂时从沉重的现实中抽身出来,给自己一夜不问过去、不惧将来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