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之上,红药终于抬眸,平静却决绝地道出尘封多年的隐秘往事:当年她在青楼为生之时,亲眼看见张三这等地痞恶霸,以权势与银钱为刀,残忍摧折同馆姊妹青倾的性命。那一夜血迹未干,哭声犹在,便有人鼓起勇气报官鸣冤,然而堂上证据匮乏,人证亦被威逼利诱翻供,张三终究大摇大摆脱身而去,只留下红药心中一桩撕心裂肺的仇恨。为了替青倾讨回公道,也为自己被践踏的尊严讨个说法,她明知泥淖难行,仍咬牙踏入深渊:忍辱负重,委身迎合钱正无厌的贪欲,笑颜之下是咬碎银牙的屈辱,只为换得一笔足以雇凶报仇的银钱。
案发那夜,红药精心布置,邀颜君羡至宅中小聚,言笑之间暗自试探,只想借几句闲谈剥开其伪装,探得明石的真实身份。烛影摇晃,心事翻涌之际,张三却不请自来,闯入门内索要之前勒索的银铤,语气粗鄙,眼神贪婪,仿佛将她视作唾手可得的猎物。红药原本打算破财消灾,忍痛将银铤奉上,以图暂避锋芒;谁知恰在此时,孟不疑自外归家,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一记惊雷将她惊得手足无措。电光火石之间,她只得先将张三塞入衣柜,匆匆掩好门扇,藏起一身腥风血气。待到屋内局势愈发混乱,张三竟于柜中鼓噪,欲破门而出,红药心知一旦事情败露,不仅自身难保,连孟不疑亦会被牵入泥潭,遂在情势逼仄之时抓起剪刀,颤着手刺入柜中,利刃透衣入肉,终结了张三的性命。
堂中众人听罢,自以为真相水落石出,苏无名却凝眸沉思,指出红药仍刻意隐去关窍所在。于是他将纷繁细节一一理清,缓缓揭开更深一层的事实:自钱正暗中雇“老猫”打探红药的来历起,孟不疑便与红药推心置腹,将她的身世与恩怨悉数听入心中。情根一旦种下,便再难拔除,孟不疑对红药情深如海,视她的仇恨便是自己的仇恨。为了替她斩除仇敌,他早已预作筹谋,将一条剧毒紫蛇藏入衣柜,原本打算用以暗算他所认定的仇人——颜君羡。然而局势在一瞬间扭转,颜君羡吐露自己出身卑微,不过一介自幼被买入人家的家奴,言语之间透出隐忍与辛酸,令红药心底沉寂已久的怜悯之情缓缓浮起。她将手中杀意强行收回,不忍再以毒蛇伤他,改而将颜君羡藏于床下,让他暂避即将来临的风暴。
另一边,孟不疑却因被老书吏缠住,听其娓娓道来蛇妖异闻,无法按约时辰归家。待他匆忙赶回,迎接他的不再是温婉的笑容,而是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屋内一静如死水,颜君羡已潜伏床底,张三则闷在柜中,气息未知。红药为了不牵连孟不疑,咬着唇装出怒意,故意与他厉声争执,言辞犀利,语带决绝,仿佛恨不能与他一刀两断。话到悲切处,她含泪将他推拒门外,硬生生将门关死。孟不疑却从她湿润的眼眶与颤抖的指尖里,看明了她真正的用心——那是将所有罪责往自己肩头扛去的诀别。于是两人隔着门扇含泪相望,谁也不肯多说一句,生怕一开口,所有伪装瞬间崩塌,只剩难以收拾的深情与绝望,孟不疑最终黯然离去,心中却早已下定与她共担因果的决意。
当红药在堂上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之时,眉目间反倒露出一种解脱后的清明。她与孟不疑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跪地,对坐叩首,执手相望,仿佛要将此生未能言尽的情意都压进那一声声低沉的头触地声里。二人轻声相约,若有来世,不再为恩怨与身世所累,只愿两小无猜,自幼相识,在最平凡的岁月中相伴终身。堂上官吏仵作本以铁面自持,此刻亦不自觉红了眼眶,旁听百姓更是心酸难抑,恻隐之心在人群中悄然蔓延。没多久,苏无名寻得孟不疑,带来仵作的最新查验结果:张三真正致死原因乃是窒息,并非剪刀所致之致命伤,红药所为虽加剧伤势,却非真正杀人一击。然而她曾毁损尸身,已然触犯律法,加之当今天子登基后锐意整饬风化,所订新律严谨苛明,依法应判三年徒刑,或受黥刑以惩其过。
刑名摆在台案之上,成了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一道深沟。孟不疑想到红药生得明眸如水、笑似春花,自幼在风尘中摸爬滚打,却仍保有一分恬然与灵动,实在不忍看她美好面容被冰冷刺骨的黥印毁去,于是托裴喜君转达心意:愿以三年光阴为约,等她刑满归来,再把未竟的日子一一补齐。然而红药心中却有更急切的盘算,她不愿久困狱中,让孟不疑独自承受流言蜚语,便甘心选择受黥刑,以求缩短分别的时日。黥刑落定之日,血痕与烧灼之痛纵然刻骨,她却咬紧牙关不曾哀号一声,只在昏迷前望向远方,仿佛在那里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孟不疑将她接出牢狱后,几乎倾尽多年积蓄,购下一处幽静宅院,亲手题名“酥宅”——原来他从红父旧时故交口中得知,红药幼时乳名唤作“阿酥”,这个轻柔的称呼,承载着她短暂而明亮的童年,也寄托着他愿将她重新带回温暖人世的心愿。
酥宅之内,香案一隅供奉着红父的灵位,香烟袅袅,仿佛将往昔恩义与未尽孝思一并牵回世间。孟不疑当众表明,自己已辞去清贵官职,甘心以一介小吏的身份谋生,平日或执笔撰书,或亲自入山捕蛇,以此维持衣食,只求与红药一道,远离权场纷争,过一段闲云野鹤、耕读自适的田园岁月。为了遮掩她额间触目惊心的黥印,他特地拜师学艺,潜心研究刺花之术,一针一线皆出自他稳而虔诚的手,将原本狰狞的疤痕化作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层叠,艳而不俗,仿若在她额间悄然绽放的命运之花。为了安抚她时常不自觉流露的自卑与忧虑,他又娓娓讲起上官婉儿昔年受黥入宫、终能以才名震动朝堂的旧事,以此告诫红药:额上印记并非耻辱,反倒是她劫后重生的见证。红药听后心潮翻涌,泪水夺眶而出,却止不住唇角的笑意,只觉此生纵历千劫,能得此人呵护,已是不幸中至大的福分。
不久之后,卢凌风等六人依约前往酥宅小聚,甫一进门便看见红药额间牡丹摇曳,配上她明艳的眉眼,非但未见半分狰狞,反而令她的容颜更添一股别样风韵。众人心中暗叹孟不疑用情至深,连最冷峻寡言之人也忍不住投来几分赞许目光。裴喜君见红药终能脱离苦海、得遇良人,心底积压许久的担忧霎时消散不少,不由得在席间与卢凌风推杯换盏,借酒意吐露心迹,两人你来我往,情意在笑语间悄然升温。与此同时,以红药乳名为号的酥山店生意蒸蒸日上,香气四溢的美味远近闻名,客源如潮,日进斗金。裴喜君因此特制了一只精巧银酒壶,亲手奉赠费鸡师,以谢其鼎力帮衬。长公主更御赐“大唐鸡公”金牌,以表彰费鸡师手艺,倏忽之间,这位原本只知埋头钻研厨艺的匠人竟名震长安,喜得合不拢嘴。
裴喜君身处财源滚滚之中,却不愿只将银钱堆作享乐之本,她将大半收益托付苏无名运筹,专门用来经营暗探网络。苏无名亦不负所托,手眼通天,悄然在各处铺开错综复杂的眼线:米铺伙计能辨街市风向,平康坊舞姬耳边流转的是士族权贵的醉语梦言,鬼市中打探消息的游魂客贩卖的不仅是奇珍异宝,更有世人不敢公开言说的秘闻轶事,就连素日里出入高门富户的珠宝商人,也愿自费加入暗探行列,只求占得一席之地,得以与苏无名共享情报。层层网线如无形巨网铺开,将长安城内暗流涌动的人心与秘密尽收眼底,却又不着痕迹,只在必要之时才悄然发力。
某日,有一支乐班行经山林僻径,忽见前方古树斜出,一名身着素白长衣的盲眼女子在树枝下踟蹰,指尖轻触粗糙树皮,脸上却是一片木然空茫。待众人近前,方觉她竟在悄悄打量树上悬挂的麻绳,显然有意以此了断残生。乐班中有人言语轻佻,甚至出言不逊,将她的绝望当作茶余笑谈,也有人见势不忍,上前柔声劝慰,希望她回头是岸。白衣女子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任山风拂过衣袂,神情冷漠得近乎无机可乘,仿佛任何说辞都难以撼动她心中那团幽暗火焰。与此同时,苏无名正于城中向卢凌风谈及一段尘封旧案——昔年刺客组织“血滴”之中,有一位神出鬼没的高手,人送绰号“墨影幽焰”,与“烽火燎城”齐名,却以行事狠辣闻名于暗处。此人每一次行刺必斩草除根,不留任何目击者,因此无人知其真容,只知她每出手皆一袭雪白衣裳,如鬼魅般隐没于夜色。
风云暗涌之际,阮氏酒楼的侯掌柜亲自登门造访酥山店,口口声声称是仰慕“酥山”美名,实则端着一副仗势倚权的架子,欲耗费重金包下店内一日生意,只为讨好座上贵客。费鸡师听闻此意,当即脸色一冷,毫不犹豫地回绝,断然表示宁可少赚银钱,也不愿为权贵折腰,赶走自家老顾客。消息传入苏无名与裴喜君耳中,两人立刻赶至店内,一边拦下欲驱散食客的伙计,一边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承诺次日必会按时供应酥山,不让任何一位平民百姓因权贵的私欲而失去品尝美味的机会。喧嚣的店堂里,人情冷暖与江湖气节交相辉映,谁也未曾意识到,在这看似寻常的纷争背后,一张更庞大复杂的命运之网,正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