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烨早就看出肖瑶心不在万妖谷。这个突然闯入妖族禁地的人类少女,眼里从来没有过所谓“潜心修行”的平静,反倒整日转着鬼点子,打量的不是山川灵气,而是各殿藏宝、灵药灵器。小沐最先忍不住,叹气跟红烨告状,说肖瑶不只是“想着逃跑”这么简单,她几乎把万妖谷当成一座等着她洗劫的宝库——凡是她摸得着、记得住的宝物,都在她暗暗的计划里画了一个圈。红烨于是暗中查探她这几日的行踪,越查越发觉这小姑娘胆子大得离谱: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摸清了几处禁地的机关,甚至差一点就要把几件镇谷之宝收入囊中。想到这里,红烨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心道这人类姑娘顽劣非常,若不狠狠治一治,只怕早晚真要把万妖谷掏空。他正萌生惩戒之意,小沐又小声补刀,说连历来掌管姻缘红绳的那位赤绳妖神都丢了一条姻缘线,嫌疑最大的自然也是肖瑶。红烨闻言,心中一动,其实早知那根红绳的来历与去向,知道此事事关旧因果,却又不愿多言,只淡淡说了一句:“那根线无关紧要。”
肖瑶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早已暴露在红烨眼中。她依旧延续着从前在人间东躲西藏、投机取巧的习性,每晚借着夜色偷偷摸进各处殿阁,手脚麻利地翻找灵药灵石,心里盘算着哪一天鼓足勇气逃出万妖谷,靠这些宝物在外面也能闯出一条生路。直到这一日,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安然躺在石床上,而随身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竟然轻得仿佛被掏空。她猛地坐起,视线在房中搜寻,果然看到桌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她“偷”来的那些宝物,旁边还有几件她根本尚未得手的灵器,显然是红烨“代为收管”。肖瑶瞬间明白,自己这些天的行踪不过是红烨眼中的一场好戏,对方一直在暗中看她出洋相。她心中又羞又恼,却偏偏在红烨那双看似冷淡、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丝戏谑与纵容。红烨见她一脸反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毛,他没有急着惩罚,反而像在商量一笔交易似的开口:从今以后,她必须老老实实留在万妖谷潜心修炼,不能再胡作非为、扰乱谷中秩序。若她真能静下心来,将功法练成,到时她在那张想逃出去的地图上圈出的东西,自己都可以替她“变”出来。
对于肖瑶来说,被限制自由本就难受,偏偏她又听啰啰、大丽说起外头那些人族对妖怪施加的种种暴虐手段,心里莫名起了波澜。作为人类,她从小经历的,也是人类对“异类”的排斥与恐惧,可她又清楚,不是所有人类都那般冷血。她试图辩解,人族和妖族一样,皆有好坏之分,不该一概而论。然而话音未落,她与啰啰、大丽一起偷竹子时,被有灵性的妖竹当场抓包。三人仿佛做贼被逮的孩童,慌乱之中仓皇逃窜。肖瑶一路奔逃,一脚踏空竟从高处跌下谷底,身影消失在雾气翻涌的深渊。千钧一发之际,是红烨追风而至,将她从半空托举而起,灵力化作透明的水泡将她包裹。肖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只晶莹的泡泡里,随风飘荡。透过薄薄的灵光,她看见万妖谷深处从未见过的景致:云海之上耸立着一座山石雕成的巨兽,昂首踏云,气势磅礴,美得令人屏息。她怔怔地望着那山,忍不住轻声感叹:“好好看……这是什么妖物?”红烨立在山岩之巅,衣袂飘飘,声音却格外平静:“那是麒麟。早在上古大战时就已战死。后来妖族为了纪念它,才在此刻下这座山。”他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久远又无力更改的事实,却在字里行间透出一丝凝重,让肖瑶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妖族背后那些血与火的往事。
或许是因为刚刚被救了一命,或许是被那座麒麟山震撼到,肖瑶少有地收起平日的油嘴滑舌,认真地盯着红烨看了一会。很快,她又恢复了惯常的机灵劲,索性转而讨好起来,笑嘻嘻地凑上前,说既然红烨自诩是她的“师父”,那修炼秘诀是不是也该通通交出来?若是能走捷径,她这人最擅长事半功倍。红烨原本一心想着要矫正她懒散轻浮的性子,听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竟被逗笑了。他告诉肖瑶,修炼之道本就没有真正的绝境,也没有真正的捷径,所谓秘诀,不过是知其难而不退,心不动则万事可成。肖瑶却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她只注意到红烨笑起来的那一瞬间——那抹笑意淡得好像风中月光,却在他清冷的面孔上刻出一丝意外的温柔。她由衷地感叹红烨笑起来很好看,随即又追问他为什么平日总是板着脸不笑,是不是这些年忍了很多苦,背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她的话像是不经意的胡说,却不小心戳到了红烨心底最深处的伤。笑意在他眼中骤然敛尽,转身离去,留下肖瑶怔在原地,隐约嗅到这位看似冷静的妖君身上,有一段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过去。
课程继续进行时,肖瑶才渐渐体会到那条曾被她当成饰物的红绳真正的用处——它不是普通信物,而是牵连着修炼、契约乃至双修的特殊法器。她向来对“被约束”极度反感,当意识到红烨竟打算与自己形成难以轻易割舍的双修关系时,反应几乎近乎本能的抗拒。她不想与任何人捆绑,更不想在一个妖族的天地里,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于是她一心想要解掉这条红绳。谁知在红烨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她常常被他几句轻飘飘的话哄得忘记初衷。直到红烨认真指出她对世间一草一木都生出真切的喜怒哀乐——见花会欢喜,见伤者会心疼,受委屈会暴怒,得甜头又立刻欢天喜地。这样的心性虽可爱,却也最易受外物牵引,难入大道。他告诉她,若想真正修成,必须学会与自己的七情六欲对峙,而非任其左右。红烨并非只讲大道理,他干脆用了最直白的威胁——要她赶紧把法术练成,否则自己就“吃了她”。这话听来半真半假,却成功刺激了肖瑶的斗志。为了尽快解开红绳,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开始前所未有地拼命修炼,经常修到筋疲力尽也不肯停下,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在想要逃离红烨的同时,她已在无形之中越走越深地踏入了他的世界。
与此同时,万妖谷之外的局势悄然变化。小沐忧心忡忡,担心谷中那些性情不稳的妖怪会对红烨心怀不满,甚至出手对付他。红烨却似乎毫不在意,淡然表示自己早已不惧任何人,哪怕是那些窥伺万妖谷已久的势力,如今他的修为也足以与之正面一战。他一边做着迎战的准备,一边悄悄为肖瑶炼制适合人族体质的法器,交给她防身。肖瑶嘴上接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另有打算——这法器不仅能护身,说不定还能帮她找到逃出万妖谷的机会。她终于在某个夜色深沉的时刻决定行动,悄然踏上逃离谷地的道路。让她意外的是,大丽与啰啰竟执意跟着,不愿丢下她一个人返回人间。路上,两只小妖说起人族如何残酷地猎杀妖物,既愤怒又恐惧。肖瑶听着,心里难受,却又说不出一句为人族辩解的话。她记得自己也曾被人类视作怪物,被追捕,被辱骂,那些阴暗的回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让她愈发迷惘。
当她们藏身于林间,远远看到捉妖师的队伍时,两只小妖吓得瑟瑟发抖。肖瑶一瞬间做了决定,把大丽和啰啰藏在极隐蔽的石缝里,自己则故作镇定地吸引注意力。可惜计划终究有疏漏,啰啰还是不慎暴露,被人类抓住。肖瑶看着啰啰被套上捉妖符,心中猛地浮现红烨的话——他说她的血里可能混着妖族的气息,否则那些灵物不会对她这般敏感。她甚至刚刚才被捉妖符短暂误认为妖物。这个事实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如果她既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妖,那么她回到父亲身边,会不会只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有一天,站在她面前的是手持捉妖符的官兵,和被锁链捆住的父亲,她又能救谁?这些念头像利刃一样在她心中划过,令她浑身发冷。
为了救啰啰,肖瑶再一次做出看似鲁莽、实际极其果断的选择。她决定扮成妖物,去吓唬自己的父亲肖大胆——那个在乡里以“胆大”著称,实际上同样畏惧未知怪力乱神的中年汉子。夜色中,她披上粗劣伪装,故意模仿妖怪的姿态,佝偻身形、低声咆哮,只求能在最短时间内制造混乱,好趁机救出啰啰。肖大胆起初被吓得半死,等看清那熟悉的眼神,才意识到这所谓的“妖”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父女短暂对峙中,千言万语都被压成一瞬间的默契——肖瑶没有解释太多,只让他转移注意力,而啰啰则在这短短的空隙中,悄无声息地挣脱羁绊逃离。等一切尘埃落定,啰啰与大丽重新回到万妖谷,却也因此错失了原本等待着她们的一次考试机会。回去后的批评和惩罚少不了,而肖瑶也没能全身而退。她在与老师的争论中,出于愤懑与冲动说漏了嘴,让对方察觉她与人类有非同寻常的接触。老师循着蛛丝马迹推断,很快发现有人类已经被她带入了万妖谷。
与此同时,人族的飞羽卫大军趁着妖气波动之际,绕过结界,悄然逼近谷口。待他们真正现身时,早已在万妖谷外围布下天罗地网,法阵层叠,誓要一举将“潜伏多年的妖物”尽数拿下。红烨察觉不对,火速赶往前线,却发现这一切布局背后,都隐约可见黑无的影子。黑无并非真正出于正义,他一直在暗中挑拨人妖两界的矛盾,此刻更是借飞羽卫之手,引火烧向万妖谷。在他眼中,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只要能在这场风波中立下“斩妖除魔”的大功,他便能借势攀升权位。肖瑶望着渐渐被火光映红的谷口,心中沉甸甸地装着愧疚与自责——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软带父亲靠近万妖谷,也许人类不会这么快找到入口,也许这场浩劫就不会提前爆发。她无法置身事外,主动站在小妖们之前,想尽力救下那些被围困的妖族。秉烛作为守谷一脉的长老,此刻也不得不做出艰难决定,让手下暂且撤退,自己留下来对抗飞羽卫,为妖族争取一线生机。黑无则伪装成人族援军,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口口声声说要守护人间安宁,实则在人妖交锋最激烈、妖族最虚弱的瞬间,暗中调转矛头,准备借混乱之机连这些与他同袍的人族也一并除掉,好独占功劳。
在这杀机渐起的夹缝之中,肖瑶才真正意识到,人与妖之间并没有天生不可跨越的界限,真正可怕的是像黑无这样借“正义”之名行私心之实的人。她一边竭力保护那些曾被她当成“奇怪室友”的小妖,一边在心底挣扎:她究竟该回到人间,继续做那个被当成“怪人”的人类女孩,还是留在这危险重重的万妖谷里,与红烨、与众妖并肩,去守护这片她曾想一走了之的地方?红烨在血光中再度现身,他不再只是那位冷言冷语、嘴上说要“吃掉她”的妖主,而是在烽火之中伸手将她护在身后的选择。战火终归要烧上每一个人,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也在悄无声息中改写着他们彼此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