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街巷灯火零落,秉烛披着旧斗篷,独自推门踏入喧闹的酒楼。堂中丝竹声与笑语交织,酒气与脂粉味弥漫,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被这位蒙面人吸引。他手中包裹着一物,布匹紧紧束着,隐约透出锋利的形状。秉烛抱拳,只说自己是奉命来“献刀”的。旁桌几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客人却不以为然,其中一人把腰间的刀“啪”地一拍到桌上,嚷嚷着说真正的宝刀就在他手里,让这个蒙面人识趣点赶紧滚,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秉烛对这些嘲讽置若罔闻,只淡淡扫了几人一眼,便转头对一旁的姑娘吩咐,让她们带路,把他引去刀会之所。那几名客人见他不识好歹,伸手便要拦人,可还没等他们看清秉烛是怎么出手的,几乎只在瞬息之间,桌椅翻倒,人已被他三下五除二打趴在地,哀嚎连连。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夜风,将未熄的灯火吹得轻轻摇曳。
老鸨看人眼光极准,一见秉烛手中之刀,神色立刻变得谄媚而谨慎。她迎上前来,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刻意压低声音,说这刀一看便非凡品,若真是献到该去的地方,赏银必然少不了。话到此处,她似有若无地敲打,提醒秉烛若得了重赏,可不能忘了这酒楼给他牵线搭桥。秉烛不置可否,只是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楼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肖瑶。原本缩在暗处观察的肖瑶,没想到来献刀的竟然是秉烛,更没想到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隐藏的身份。她知道再无继续遮掩的意义,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神情中却带着几分复杂。面对秉烛冷静的注视,肖瑶坦白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万妖谷,并非被迫困囿,而是亲眼见到那里与自己从小听说的“妖境”截然不同。她说,谷中之妖每日给她送吃送喝,从无加害之意;那些小妖性情单纯,与人类孩童无异,既不会修行法术,更没有伤人的能力。她抬眼望向酒楼中这些对“妖”二字色变的人们,语气真切,希望众人对妖族的成见不要如此根深蒂固,至少先放下屠刀,再谈善恶。
然而秉烛却认为,肖瑶之所以替妖族辩解,是因为在万妖谷中长久受人(或受妖)摆布,心志被慢慢洗脑。他冷冷地皱眉,话语一转,直接抽出刀来,刀光一闪,寒意逼人,许多围观的客人吓得后退几步。秉烛并非要伤人,而是用这把伴随自己多年的刀去威慑、去试探。他逼视肖瑶,声音低沉却不容拒绝,要她把当日捕杀九头妖时的经过,从头到尾说得明明白白,不得有一丝隐瞒。肖瑶深吸一口气,将那日的情景一一讲述:她如何在混乱中失足坠崖,又如何在生死一线之间被神秘之人所救,最终被带到了万妖谷。在她缓缓叙说的过程中,秉烛却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刀——那柄刀,历来对妖气最为敏感,如果面前之人有虚言,刀身中的煞意会最先作出回应。
出乎肖瑶意料的是,从她提到九头妖到说起谷中日常,那刀始终平静如常,不见任何异状。秉烛心中已有判断,终于放松了几分紧绷的神情,收回刀锋,表示自己愿意相信她这番陈述。肖瑶原以为,要想说服这位一向刚直谨慎的猎妖人,必然需要反复解释、据理力争,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只凭一个“信”字便放下怀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秉烛看出她的惊讶,便稍作解释:这柄刀杀妖无数,每次斩下妖身,妖气散尽,人死后不甘的怨魂便会附着在刀身之上,与他同生共战。如今刀身毫无动静,正说明肖瑶所言没有欺瞒,而这一次,连刀都选择沉默,他又怎能不选择相信?
气氛稍稍缓和之后,秉烛也说起了自己的过去。他出身行武,自幼练刀,只想凭一身本事报效朝廷,然而命途多舛,当年的姓孙的地方豪强贪得无厌,不但巧取豪夺,逼他家交钱,更用言语威胁他年幼的妹妹,逼她以毁容相要挟。那段日子,秉烛每日在绝望边缘徘徊,只能以砍伐竹竿发泄心中怒火。直到有一天,他从恍惚中醒来,却发现妹妹不见了——家中空空如也,只剩下那柄后来伴他征战四方的刀。原来,妹妹为了替他筹得军资,将自己“卖”给孙家的人,用换来的钱财为他买下兵器,逼他走上行军杀敌之路。秉烛追寻妹妹的下落,直到某夜终于找到了她,却亲眼看见她已被一只妖物附体,身不由己地挣扎哀鸣。
那一战,是秉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面对那只吞噬人魂的妖物,他的刀再快、力气再大,也根本不是对手。他身负重伤,眼看性命不保,妹妹却在最后一刻挣脱妖物的控制,用残存的意志护住了他。妖物被斩杀的瞬间,妹妹本就残破不堪的灵魂没有散入虚空,而是紧紧附着在他手中的刀上,从此与这柄刀融为一体,成为守护他的“魂”。秉烛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醒来时却再也找不到妹妹的影子,只剩下那柄刀在夜里微微颤鸣。自那日起,他便在心中立下誓言:自己兄妹与妖族不共戴天。提起旧事,他声音平静,眼底却压抑着难以消散的恨意。肖瑶听完,心中既酸楚又为难——她理解他的痛苦,却也清楚地知道,并非所有妖都与那只害他妹妹的妖物一般可憎。
当秉烛提出要她“献刀”给红烨,并趁机斩杀这位被朝廷列为要犯的妖王时,肖瑶当即变了脸色。她急忙解释,红烨并非恶妖。她在万妖谷中的日子里,见过红烨如何约束谷中妖族,不许他们轻易出谷伤人,又如何一次次冒着被朝廷围剿的危险,救治误闯谷中的迷路之人。红烨在她心目中,早已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妖王”,而是一个背负太多误解与仇恨,却仍选择守护弱小的存在。秉烛却难以轻易接受这样的说法,他冷声道,这是朝廷发布的通缉令,红烨是被追杀多年的妖中要犯,自古百年,世人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妖”一说。人命关天,他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推翻自己多年来坚守的立场。
说到此处,秉烛知道再争执下去也难有结果,索性将刀留在酒楼中,转身匆匆离去。他需要冷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线索来判断究竟谁是真正的凶手。可刚一踏出酒楼,他便听到街巷间传来不安的窃语——听说城中又有一个年轻女孩离奇失踪了。这已不是第一起失踪案,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很快,金穆清便带着夫人怒气冲冲地来到衙门问责,他只此一个掌上明珠,如今却生死不明,如何能不悲恸欲狂?他在衙门口当众拍案,要求官府立刻动用所有人手,将女儿找回,不许再有丝毫推脱敷衍。与此同时,啰啰察觉到悦悦不见了踪影,凭着灵敏的嗅觉一路追寻,竟一路追到河畔。水面波光粼粼,看似平静,却透着诡异的阴冷气息。
啰啰在岸边徘徊,鼻尖嗅到水中隐约的人气与妖气交缠,却一时不敢贸然下水。肖瑶赶到后,虽觉得啰啰的判断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心知拖不得时间,最终决定亲自下水一探究竟。她系紧衣袖,纵身没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潜入河底,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那一具又一具漂浮在水中的女子身影。然而,让她脊背发凉的,并不仅是这些尸体的存在——那些本该毫无生气的女孩,竟仿佛被人操纵着一般,动作僵硬却整齐地伸出手来,像游尸一般,死死拽住她的四肢,将她往更深更暗的水底拖去。冰冷的水压迫着胸腔,肖瑶呼吸渐紧,意识渐渐模糊,在惊惧中只能本能地呼喊红烨的名字,希望这枚随身携带的哨子能把他从万妖谷唤来。
意识昏沉与清醒交错间,肖瑶仿佛听见水声破裂,有什么人在水中急速靠近。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人已不在河底,而是躺在岸边潮湿的泥地上,浑身冰冷。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红烨,而是秉烛那张略显倔强却带着关切的脸。他的斗篷被水浸透贴在身上,说明刚才他也是冒着危险潜入河中,将她从那些“僵尸般”的女孩堆里拖了出来。肖瑶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救她的竟是刚刚还与她争持不休的秉烛。秉烛则解释自己并非巧合路过,而是一直随身带着妹妹留存于刀中的那缕残魂——刚才刀中魂灵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示,让他意识到附近有人身陷险境,因此才会及时赶到。
然而,肖瑶心中依然有一股奇异的不安。她试探着摇晃挂在胸前的哨子,想确认红烨是否已经接到她的呼唤。此刻,红烨其实就隐在不远处,他立在树影之间,静静注视着肖瑶,却不敢轻易现身。若让秉烛当场发现一个妖王就站在他眼皮底下,难免会引发新的冲突。于是红烨悄然收敛妖气,控制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正当此时,秉烛的刀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应到某种熟悉的妖气存在。红烨略微凝神,隔着夜风与刀中之魂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他用自己的妖力与那柄刀沟通,出人意料的是,本应对妖气极为排斥的刀,在短暂的震动之后,竟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发出警示般的响声。
等肖瑶体力稍稍恢复,秉烛便与衙门的人一起,沿着河道打捞失踪女子的尸体。随着一具又一具惨白的身体被从水中抬上岸,围观的人们再也难以保持冷静。秉烛蹲在尸体旁仔细查看,发现这些女孩的伤口呈现出诡异的弹性,周围的肌肤既不僵硬也不腐烂,好像血液刚被抽干不久,仍保持着一种不自然的柔软。他嗅到伤口边缘残留的药物气息,判断出她们在死前曾被人下过一种奇异的毒。为了进一步确认死者是否被人施术作祟,他取出符纸,小心地贴在尸体的额头与胸口,不一会儿,符纸泛起幽幽灰光,隐约显露出“束魂咒”的痕迹——有人不但夺走了这些女孩的血,还想困住她们的魂,让她们在生死之间成为任人驱使的傀儡。
大丽、啰啰等人躲在不远处的墙头,悄悄探出头来张望。她们看着一位位家属在白布前失声痛哭,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原本爱热闹的她们也不由得红了眼眶。面对如此凄惨的景象,她们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人族在失去亲人时的悲恸,与妖族失去同伴时并无二致。过了片刻,金穆清搀着夫人走上前来,颤抖着逐一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每掀开一张,他的心就随之揪紧一次。直到将所有尸体都看过一遍,他才发现其中并无自己女儿的身影。悲喜交加之下,他几乎站立不稳,一方面为女儿尚有一线生机而心存感激,另一方面又担忧她此刻正身陷险境,不知受着怎样的折磨。
在确认死因后,秉烛向刘大人解释,这些女孩生前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所以肌肤才会保持这种诡异的弹性,而束魂咒的存在,更说明幕后之人并非单纯杀人,而是另有图谋。这等邪术若被发现与本地官府的管理不善有关,刘大人的乌纱帽恐怕难保。他心中惊惧,连夜将秉烛召入衙内密谈,希望他能出手相助,尽快缉拿凶手,以挽回自己的声名与官位。秉烛一向不喜权贵相逼,他只关心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是否与红烨有关。两人言语间火药味渐浓,争论愈发激烈。就在此时,墙头上一直偷偷旁观的大丽、啰啰等人,因为情绪激动而支撑不住。肖瑶心不在焉,一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墙上跌落下来,狠狠摔在衙门院中众人视线正中,悄悄观察的行踪就此彻底暴露,空气骤然一静,新的风波也随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