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红烨,正是传说中叱咤三界的万妖之王。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妖气与威压,远非寻常妖物可比,他根本不必多想,心中多年积压的血仇在这一刻突然被点燃,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剑出鞘。那柄跟随他南征北战、斩妖无数的宝剑在掌心震动,剑锋寒光迸射,秉烛不发一言,便以雷霆之势朝红烨斩去,仿佛要在瞬息之间,将这场因果彻底终结。红烨却只是背负双手,红袍翻飞,眼神冷漠而高傲,在他看来,区区人族修士只是蝼蚁,所谓“名将”也不过是换个皮囊的凡人,根本不值得自己正眼相看。面对逼近的剑光,他甚至懒得躲闪,只抬手轻轻一抚,仿佛拨开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秉烛凝聚全身修为的一击便如纸糊般被轻易化解。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妖力如潮水般席卷而至,夺走了秉烛立足的力量,他的身影在空中摇晃,胸口猛然一痛,鲜血迸涌,连惊诧都未来得及完全显露,整个人便被红烨一招击杀,重重坠地,仇念未消,生命已然断绝。
肖瑶眼睁睁看着秉烛挥剑的那一瞬,本能地挡在红烨跟前,纵然她自身的力量远不足以抵挡那一剑,可她依旧张开双臂,竭力阻拦。她厉声质问秉烛,为什么要杀这些躲在万妖骨中的小妖?这些小妖不过是在荒山里苟活,从未下山作乱,更没有伤害人类,凭什么要被一锅端?她的声音里有颤抖,却也有不容退让的坚定。秉烛闻言,目光阴沉,正要斥责,却骤然发现手中的剑在轻微抖动,那是多年来与他生死相随的兵刃,历经无数妖血浸染,对妖气的感应远比任何法器敏锐。剑身在他掌中嗡嗡震颤,似乎在提醒他——眼前挡在红烨身前的女子,本身也是妖。秉烛怔了一瞬,目光从肖瑶略显慌乱却执拗的眼眸,缓缓移向她体内若隐若现的妖气。红烨淡淡开口,打破这片凝滞的沉默,他毫不掩饰地指出,肖瑶留在人间,本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化妖,如今妖气已入骨,想要回到从前、当个安分的凡人,已是不可能的路。
秉烛面色复杂,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对妖族恨之入骨,却从肖瑶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与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人影重叠的温柔。那一瞬,他的杀意与迟疑激烈碰撞,最终只化作一声冷哼。他收剑而立,留下一句“人妖殊途,各安其命”,便转身离开万妖谷。不再多看红烨一眼,也不再对这些小妖出手,只将满腹仇恨压回心底,仿佛将自己一起封印。随着秉烛离去,空气中的剑气渐渐散去,然而万妖骨内弥漫的,却不再只是劫后余生的轻松,还有被激发出的深深不安与怒火。许多小妖站在洞口,望着秉烛消失的方向,耳边仍回响着那一剑斩下时的杀气,心底惶恐,却又下意识地将这一切,迁怒到了肖瑶身上。
秉烛的背影刚消失在山口,一些小妖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积攒的愤怒和惧怕。他们围拢过来,眼神里满是敌意与防备,其中几只修为较深的小妖更是当场提出,要将肖瑶驱逐出万妖谷,甚至有人直接嚷着要杀了她。对他们来说,人类踏入谷中,本就意味着灾厄,而这一次人族高手的闯入,更是将整个万妖骨推到了悬崖边缘。在他们眼中,正是肖瑶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人界牵扯不清,引来了这些人类修士,她明明身为妖,却偏偏跟人类走得太近,这样的存在,在紧张局势下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叛徒”。竹子率先站了出来,他回想起当日一同外出的三人,回来时只有肖瑶鞋上沾染了奇怪的气息,那气息与后来闯山的人类一模一样,这令他更加抓住不放,认定肖瑶极有可能已经与那些人勾连。竹子语气坚决,主张将肖瑶赶出万妖谷,以免继续招来祸端,这一提议很快得到了部分小妖的附和,场内气氛骤然紧绷。红烨却静静地坐在高处,红衣似火,却始终一言不发,他那双看透人心的眼,冷静地看着场中的争吵,没有急着站队。
正当群妖情绪激动、几乎要对肖瑶动手时,一道阴冷的身影悄然浮现——那是黑无,他一向喜欢在混乱中浑水摸鱼,此刻见万妖骨内人心不稳,自然不会放过借机挑拨离间的机会。黑无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众妖之间游走,不动声色地添油加醋,将“叛徒”“祸根”这样的字眼不断放大,煽动着更多小妖对肖瑶的敌意。他的话语看似中立,实则句句暗含毒针,分明是要让肖瑶与妖族彻底决裂,好坐收渔翁之利。红烨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洞悉其意图,他抬眼与黑无对视,目光如寒刃般锋利,黑无却装作不觉,只继续在群妖间挑拨是非。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小沐站了出来,他目光坦然,在众妖面前为肖瑶开口辩解。小沐提出,若要证明肖瑶并非与人类同流合污,不如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潜入飞羽卫所在的人界营地,将秦妖的法器偷偷带回妖界。若此事能成,一来可为妖界增加一件护身之宝,使万妖谷多一重保障,二来也能证明肖瑶并没有背叛妖族,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妖族出力。
这一提议令纷乱的议论声暂时安静下来,众妖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此举确实可以一石二鸟。肖瑶听罢,眼神从惊讶渐渐转为坚定,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人妖夹缝之中,若不能彻底洗清嫌疑,以后无论待在人间还是妖界,都只会被当成可有可无的弃子。她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在众妖面前一口答应下来,承诺此行必不负期望。红烨目光微沉,他原本并不赞成肖瑶卷入这种危险的局势,却也清楚,替她挡下所有风雨并非长久之计。肖瑶若想走出自己的路,就必须亲手做出选择,亲身承担后果。他终究没有开口阻止,只在心底暗暗将这件事记下,打算必要时出手相助。小沐见肖瑶应下,这才长出一口气,对群妖说明,此行不仅关系妖界安危,也事关万妖谷的未来,希望所有人不再对肖瑶冷眼相待,而是静观其行。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战场,秉烛回营之后却没有得到片刻安宁。部下们见他带伤而回,却误以为他在与妖族激战中大获全胜,一个个上前恭贺,甚至有人兴奋地请功。听着这些近乎可笑的赞美,秉烛只觉得胸口更闷,他望着被鲜血浸透的战袍,以及远处被烧灼得焦黑的山林,心底只有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念头——这不是胜利,而是惨败。万妖之王红烨现身,足以证明妖界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而他连对方真正出手的深浅都无法探知,甚至连与之再战一次的机会都没有。秉烛与妖族之间本就有血海深仇,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恨,只要还活着一天,他就绝不会停止追击妖族的脚步。只是眼下,伤兵遍地、士气不稳,若一意孤行继续追击,只会让手下白白送命。几个跟随他多年的亲信苦口婆心劝阻,请他暂时忍下这口怒火,先回营整顿、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再与妖族一决高下。秉烛沉默良久,最终勉强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杀意,挥手令大军暂退,转而集中精力调查这一次妖族动向背后的隐情。
在万妖谷这边,肖瑶对自己即将踏上的旅途同样心知肚明。她知道,这一次若不能拿到那件武器,就算暂时活着回到万妖谷,也永远洗不清自己在妖族中的嫌疑。被当成“叛徒”的阴影,会如影随形,成为她永远甩不掉的枷锁。为了这次行动,她悄悄翻阅了妖界留下的古册,从中学会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十分实用的小法术——将树叶暂时化为碎银。这个法术并不高深,却极为适合在人间行走,用作掩护。肖瑶对着满地落叶练习,见一片片枯叶在指尖轻轻一转,便化作熠熠生辉的银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有了这个法术,在人间行走起码不愁吃穿,说不定还能“躺着走路”。她嘴上笑着打趣,心里却清楚,每一片化作银子的叶子,背后都压着无形的时间与风险。
进入人间后,肖瑶很快遇到一个麻烦。大丽与啰啰本就惧怕官兵,此番见街上兵甲林立、气氛紧张,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肖瑶察觉到她们的惶恐,脑中立刻转起了小算盘——既然自己能变出银子,为何不提前解决掉这些碍事的官兵?于是她悄悄在暗处将叶子变为碎银,趁官兵巡视之际,故意露出一角银光,引得对方神情一动。她准备以钱财收买对方,让这群官兵暂且放松警惕,好为自己和同伴赢得可趁之机。然而,对方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贪财愚钝,反而起了疑心,在接过银子时暗中察看,迅速识破了她的意图。计划败露在即,肖瑶索性将变出来的碎银尽数洒向地面,银光四散,顿时吸引周围人群哄抢,场面乱成一团。趁着这片刻混乱,她带着同伴飞快冲过人群,钻进附近的一家酒楼。
进了酒楼,几人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便在桌旁一连点了许多菜肴。人间烟火气缭绕,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肖瑶看着满桌美味,胃口大开,哪顾得上节省,几个人吃得酣畅淋漓,一扫山中那些日子粗茶淡饭的清苦。然而,她们这种不合常理的豪气,很快就引起了旁桌食客的注意。几个衣着干净却眼神凌厉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青年正是金穆清,他带着种门弟子一路追查妖气波动,如今循着线索来到这座城中。金穆清扫视酒楼一圈,视线在肖瑶这桌多停留了片刻——这些衣饰打扮略显怪异的“客人”,举止间总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生疏,尤其是她们面对美食时的那种毫不掩饰的雀跃,更像第一次见识人间繁华的小妖。小沐心中明白,红烨虽说在万妖谷闭关修炼,可对肖瑶此行仍旧放心不下,一旦察觉她遇险,极有可能强行降临人间。肖瑶却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觉得,若能让红烨亲口品尝人间的美食,亲眼看到人间百姓的生活,也许能减轻他对人族根深蒂固的敌意。
面对肖瑶的“邀请”,红烨在心底掀起的,却不是对美食的期待,而是遥远而模糊的前尘回忆。前世风云、血雨腥风、恩怨纠缠在这一刻仿佛被人轻轻揭开,他记得曾经也曾站在类似的街巷里,看着人族为一碗面、一壶酒争执吵闹,那时他只觉得这种热闹与妖界的冷寂格格不入。如今再临人间,他却在肖瑶的执拗拉扯中,半推半就地坐进酒楼一角,任她一边介绍菜名,一边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间味道一一道来。红烨面上依旧淡漠,心里却不可否认地被这种寻常烟火景象轻轻触动。他看着肖瑶因为一只糖醋排骨眼睛发亮的模样,又想起她在万妖谷为小妖据理力争的样子,两者重合之下,仿佛让她变得更加立体,不再只是“人类”与“妖”的简单标签。然而,哪怕席间笑声偶尔溢出,红烨心里那道对人族的鸿沟仍旧清晰存在,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一顿饭、一桌菜就能化解的伤痕。
不久后,街口传来一阵喧闹。官兵在青海一带四处搜查,追捕“妖踪”,不少无辜百姓被波及,场面一度混乱。肖瑶望见一名女子被粗暴推搡,眼看就要受伤,忍不住冲上前去见义勇为。她为了维护自己的“修士”身份,故意板起脸,自称掌握高深法术,企图以几句威胁与夸张的动作吓退官兵。可惜她法力尚浅,术法不精,口气倒是十足,真正施展出来的不过是些小法术,连自己都差点露馅。关键时刻,红烨在暗处悄然出手,以一缕妖力在她身后添了一把火,将原本不够看的一点灵光放大成耀眼的异象,官兵只见眼前冷光一闪,气势仿佛陡增,顿时被震住,不敢轻举妄动。围观的百姓看着肖瑶“仗义出手”,又见官兵被她几句话吓退,竟有人悄声称她是“仙人下凡”。红烨看着前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只觉有些无奈——这个丫头在百姓面前耍赖装神弄鬼,偏偏又总能得逞,他既想敲她一记,却又不忍心戳穿,只能任由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胡闹。
回到镇上后,肖瑶带着红烨逛街,看到裁缝铺里挂着各式各样的人间衣裳,忽然兴起,拉着他去量尺寸。掌柜的拿着软尺在红烨身上比量,肖瑶则在旁边比划,比掌柜还认真。她一会儿嫌袖子太宽,一会儿又说颜色不衬他的气质,三言两语之间,仿佛自己才是主事的人。红烨看着她认真又好笑的模样,心中原本冷硬的一角似乎被轻轻触碰。他很少为自己考虑穿些什么,在妖界,衣袍只是力量的外壳,然而在这人间小镇,肖瑶却固执地想让他“好好活得像个人”。红烨明白,她是在用这种笨拙又温柔的方式,努力让自己放下对人族的成见。只是,无论她多么努力,此时的人族与妖族仍然彼此防备重重,怀疑早已根深蒂固,人妖之间隔着的,又哪里是几身新衣、一场散步可以填补的?
这边,人间的阴霾也在悄然聚拢。秉烛在接连的报案声中发现一个诡异的共通点——每一个前来报案的人家里,都有亲人莫名失踪,有的夜里无声无息被带走,有的则是在郊外散步时人间蒸发。他心生疑窦,亲自前往这些人家访问,留意每一处隐秘角落。屋檐残留的妖气、门前诡异的脚印、井口不自然的冰凉,都在向他悄悄诉说一个危险的事实:这座城镇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妖影。他当即表态,愿意亲自进城巡查,挨家挨户寻找可疑的踪迹,不容任何潜伏在人间的妖物继续逍遥。与此同时,他得知城中有一间酒楼近期银钱流动异常,有人重金收买消息、打听他的动向,甚至有人公开鼓动别人去“借”他的宝刀。这样的行为显然不合常理,仿佛有人故意以自己的宝刀为诱饵,掀起另一场风波。秉烛心中一沉,决定亲自前往那家酒楼查探,看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局。
与此相对,肖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在几日的吃喝玩乐之后,她忽然严肃起来,对同伴们说该玩的已经玩过,该逛的也逛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真正的任务。为了混入传闻中与宝刀有关的酒楼,她乔装打扮成一名仪表清秀的公子哥,用手中变来的银子悄悄收买酒楼里的老鸨。她以爽快的手笔和毫不拖泥带水的语气,很快取信了对方,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在她踏入酒楼门槛的一瞬,早已有老练的眼睛看穿了她女扮男装的伎俩,只是默不作声,准备静观其变。啰啰则在楼上被人围追堵截,躲进了一间逼仄的小房间。房内的悦悦是个胆小的姑娘,她怕客官离开后会遭到嬷嬷惩罚,一边掉泪一边央求啰啰留下。啰啰心软,终究没忍心扔下她独自面对怒火,选择留下陪她。不仅如此,她还主动从袖中拿出点心,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分享食物,用细小的善意对抗这座酒楼里冰冷的规矩。
另一边,秉烛则站在知府府衙之内,面对着另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知府侧着身,眼中闪过贪婪之色,言语间几次提及秉烛手中的宝刀,试探性地提出想要“借用一观”;而秉烛身旁的一名手下,也不合时宜地附和着,言辞光明正大,却隐约流露出渴望得到宝刀的野心。这一前一后的“索要”,让秉烛心中暗生警惕,他冷冷一笑,并未当场翻脸,而是顺势将宝刀放下,摆在二人面前,邀请他们各自为自己辩驳,说说自己凭什么配得上这柄刀。刀锋静静躺在桌上,刀鞘却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众人。秉烛借此机会观察两人的反应,试图从他们的神情中找出蛛丝马迹。就在此时,有探子来报,称那家可疑的酒楼近日正在大张旗鼓地散银招人,说只要愿意出手“借来”他的宝刀,便有重赏。听闻此事,秉烛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有人居然敢拿他的宝刀当诱饵,在城中搅动风云。他握紧刀鞘,心中已有决断:这趟酒楼之行,不仅是查探失踪案,更是一次对幕后黑手的当面问责。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家酒楼里,正有一个身怀妖气却又拼命想证明自己无辜的女子,与他一步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