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风帆在远方招手,远自法兰西传来的讯息,如晨钟惊破沉雾——夏初最敬仰的友人在彼邦创立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唤起他胸臆间久蓄的热血。他不愿在时局的惊涛中袖手旁观,决意奔赴法兰西,投身共产党,以求探寻救国救民之道。夏元忧心弟弟再涉险境,曾苦口劝留,让他接掌家中药庄,侍奉老母、稳固产业。然夏初心志已成,不为尘务所系;夏元终只好罢手,带他回家叩见母亲,席间话里,慈母的目光如灯,既不舍又宽厚,明白儿行千里志更坚,虽心有惦念,仍愿相挺。
夜深灯阑,褚韶华轻拍萱萱背脊,将女儿哄睡后,突闻祠堂里低泣自陈。循声而去,只见陈夫人跪地请罪,声声哀痛:陈二顺在短短两年间,竟将京城两间药铺折腾一空,债台高筑,又落下病根。褚韶华心地仁厚,扶其起身,言语安恤,劝其振作。陈夫人趁机相求,愿让二顺来她的药铺搭把手,换一口生计。褚韶华识人明理,当庭婉拒,不愿再让店务添乱。无奈陈夫人再退一步,央求让宋二姨的儿子到店里做工,以图周全。见其情深,褚韶华终不忍拂,点头允下。
为稳店务,她又安排自家兄长褚韶中入铺为查柜,意在以细致功夫立根基。谁料韶中心高气盛,断不肯做此“低等”差事,扬言只愿当掌柜。褚韶华一再阐明查柜乃管店根本,帐目清明万事安;韶中却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提及王老板要去河南做木材生意,硬向她借一百块大洋,口口声声“稳赚不赔”。褚韶华识局不惑,指出此业门道繁多,兄长既无经验又无资本,凶多吉少。话未说尽,韶中拂袖而去,赌气甩门,留下一室无奈与叹息。
另一头,陈二顺仍旧荒疏日常,晨阳已高三竿才懒懒起身,开口就向陈夫人讨钱做买卖。遭到断然拒绝,他怒气攻心,猛地摔门。恰逢宋萍端来汤药入内,两人撞个正着,汤碗倾覆,他不分青红皂白,恼羞成怒,将满腔不平尽数撒在宋萍身上。家门内外,鸡犬不宁,令人观之戚然。
与此同时,夏元领夏初回家省母。慈母听闻夏初将赴法兰西求索大业,眼中潮湿,却仍含笑点头,说不出割舍,唯愿儿郎前程似锦。闲话间,她问起祁州药庄近况,彩凤随口说道,褚韶华已在祁州自立门户开了药铺。夏初听得心头一震,往事浮上眉梢,牵挂难抑。至夜,他难以成眠,留书一封与夏元,次日鸡鸣未响便动身赶往祁州,去探那位曾并肩同行、同担冷暖的人。
祁州相见,言辞虽平,关切却暖。夏初细问寒温,见褚韶华撑持一方店务,心生敬佩。待得她知他将远赴法兰西,眼底不觉掠过一缕惘然。入夜,两人皆难以合眼,六年前的光影如潮水回返:携手求学的日子,风里雨里都曾并肩。天未明,夏初立在药铺门前,守候至早。褚韶华来开门,他便开诚布公,愿带她同行去法兰西。他的眼神坦荡,言语真挚:“你我同往,萱萱也同去。”褚韶华却轻摇其首,道出压在心尖的顾虑:她是寡妇,怕不配、怕牵累。夏初只一笑,不以为意,情之所至,世俗不足道。
话犹未了,店中伙计急步奔来,喘声道:有个男人服了药铺的药后呕吐白沫,妻子哭嚎索赔一百块大洋,围观者群情汹汹,竟有要砸铺之势。夏初当机立断,挺身上前,硬生生挡住闹事之人,却被人从背后一棍击中,鲜血直流。危急中,褚韶华沉着处置,先斥责伙计“昨儿配药误了几副”,旋即令人取来五毒草。她扬言要亲喂“病人”服下——此物剧毒,入腹立毙。那名男子的妻子闻言大骇,拼命阻拦。男子更是慌不择路,登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拉着妻子脚底抹油,慌不迭逃去。虚实立分,众目愕然。
散众之后,褚韶华扶夏初回后院,亲手清洗伤口,细细上药包扎。纱布之下,血色渐收,心事却更浓。夏初握住她的手,语气温而有力:若能远赴法兰西深造医学,将来救护之所及,必不止一城一地,亦不止一家一店。褚韶华沉吟,目中波光起落,肩头既有店铺生计、家族牵绊,也有医者志向、情感去留。夏初叮嘱她不需仓促决断,只愿她“好好想清楚”。
风波看似偶然,其实暗潮翻涌。易大金早已布下棋子,指使一伙人到褚韶华店里寻衅,意在逼其关张。原来他在迟春堂吃里扒外,里应外合中饱私囊,惧怕夏元查出弊端,更忧褚韶华被延请入主,取代他做迟春堂掌柜。一旦褚韶华被赶离祁州,人走店空,夏元便无从更替,他也就得以苟安。盘算精细,手段险恶,不过是以他人前途为筹码,赌自身一时之利。
短暂宁静后,新枝又起。萱萱偶感风寒,咳声轻浅,褚韶华忙请关大夫把脉开方;药铺生意日见兴旺,门庭若市,伙计们忙得团团转。她索性亲自上门送药,一路风尘仆仆,仍把每家叮咛说得温妥。等回到后院,见夏初与萱萱对坐,父兄般耐心教她念英文字母,女孩认真得像捧着光。院中阳光穿叶成斑,落在两人笑颜上,温暖得令人心软。夏初趁此再劝:若能同去法兰西,不独医术精进,萱萱亦可得更好教育,眼界与前程自此不同。褚韶华听得心动,心湖泛起层层涟漪,过往的艰辛、眼前的温暖、未来的憧憬交织一处,仿佛在她掌心里化作一把钥匙,正待开启另一扇门。
世事如棋,局里有风霜也有春意。有人以信念为舵,逆浪而上;有人以私利为笼,暗夜偷光。医者仁心与乱世商局缠绕,家国理想与烟火人情交错,内心的取舍便成最难的功课。彼时彼处,一纸船票、一方药炉、一个稚子清澈的眼睛,和一段未竟的情义,正把几人的命运骤然拽向分岔的路口。前面或许仍有暗礁,也可能风晴云阔;但只要愿意携手向前,路就不会只剩荆棘。褚韶华垂眸片刻,终又抬眼望向更远的天光,那里面,既有医者之道的广袤,也有一个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温柔筹算,还有一个女子对自我价值的坚定回答。